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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回 星野送歸車風前搔鬢 歌場尋俗客霧裡看花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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壽峰點點頭道:「是了。算樊先生在草棵裡撿到這樣一顆夜明珠,怪不得再三的說讓我給她們照應一點。大概也是怕會出什麼毛病,所以一再的托著我,可又不好意思說出來;既是這麼著,我明天就去找沈三玄,教訓他一頓。」 秀姑道:「不是我說你,你心眼兒太直一點。隨便怎麼著,人家總是親戚,你的言語又不會客氣,把姓沈的得罪了,姓樊的未必會說你一聲好兒;他又沒作出對不住姓樊的什麼事,不過言語重一點, 你只當我沒告訴你,就完了。」 壽峰雖覺得女兒的話不錯,但是心裡頭,總覺得好不舒服。 當天憋了一天的悶氣,到了第二日,吃過午飯,實在憋不住了,身上揣了一些零錢,瞞著秀姑,就上天橋來。自己在各處露天街上轉了一周,那些唱大鼓的蘆席棚裡,都望了一望,並不見沈三玄,心想這要找到什麼時候?便走到從前武術會喝水的那家天一軒茶館子裡來。只一進門,夥計先叫道:「關大叔!咱們短見,今天什麼風吹了來?」 壽峰道:「有事上天橋來找個人,順便來瞧瞧朋友。」 後面一些練把式的青年,都扔了傢伙,全擁出來,將他圍著坐在一張桌子上,又遞煙,文倒茶,忙個不了。有的說:「難得大叔來的,今天給我們露一手,行不行?」 壽峰道:「不行,我今兒要找個人,這個人若找不著,什麼事也幹得無味。」 大家知道他脾氣,就問他要找誰?壽峰說是找沈三玄。有知道的,便道:「大叔!你這樣一個好人,幹嗎要找這種混蛋去?」 壽峰道:「我就是為了他不成人,我才來找他的。」 那人便問:「是在什麼地方找他?」 壽峰說是大鼓書棚,那人笑道:「現在不是從前的沈三玄了。他不靠賣手藝了,不過他倒常愛上落子館找朋友。你要找他,倒不如上落子館去瞧瞧。」 壽峰聽了這話,立刻站起來,對大家道:「咱們改日會。」 說畢,就向外走。有人道:「你別忙呀,你知道上哪一家呢?我在群樂門口,碰到過他兩回,你上那兒試試看。」 壽峰已經走到了老遠,便點點頭,不多的路,便是群樂書館,站在門口,倒愣住了,不知道怎麼好。在天橋這地方,雖然盤桓過許多日子,但是這大鼓書館,向來不曾進去過。今天為了人家的事,倒要破這個例,進去要怎樣的應付,可別讓人笑話。 正在猶豫著,卻見兩個穿綢衣的青年,渾身香撲撲的,一推進去;心想有個作樣子的在先,就跟著進去吧。接上一推門,便有一陣絲弦鼓板之聲,送入耳來。迎面乃是一方板壁,上面也塗了一些綠漆,算是屏風。轉過屏風去,見正面是一座木架支的小台,正中擺了桌案, 一個彈三弦子,兩個拉胡琴的漢子,圍著兩面坐了;右邊擺了一個小鼓架,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,油頭粉面,穿著一身綢衣,站在那裡打著鼓板唱書。執著鼓條子的手,一舉一落,明晃晃的帶了一隻手錶,又是兩個金戒指,台後面左右放著兩排板凳,大大小小,胖胖瘦瘦,坐著七八個女子,都是穿得像花蝴蝶兒似的。 壽峰一見,就覺得有點不順眼;待要轉身出去,就有一個穿灰布長衫人,一手拿了茶壺,一手拿了一個茶杯,向面前桌上一放,和壽峰翻了眼道:「就在這裡坐怎麼樣?」 壽峰心想,這小子瞧我像不是花錢的,也翻著眼向他一哼。坐下來看時,這裡是一所大敞廳,四面都是木板子圍著,中間有兩條長桌,有兩丈多長,是直擺著,桌子下,一邊一條長板凳。靠了板壁,另有幾張小桌子,向台橫列。各桌上,一共也不過十來個聽書的,倒都也衣服華麗。自己所坐的地方,乃是長桌的中間,鄰座坐著一個穿軍服的黑漢子,帽子和一根細竹鞭子放在桌上,一隻腳架在凳上,露出他那長腰漆黑光亮的大馬靴來。他手指裡夾著半支煙捲,也不抽一口,卻只管向著臺上,不住的叫著好。 臺上那個女子唱完了,又有一個穿灰布長衫的,手裡拿了個小藤簸箕,向各人面前討錢。壽峰看時,可有扔幾個銅子的,也有扔一兩張銅子票的。壽峰一想,這也不見怎樣闊,就瞧我姓關的花不起嗎?收錢的到了面前,一伸手,就向簸箕裡丟了二十枚銅子,收錢的人笑也不笑一笑,轉身去了。只在這時,走進來一個黑麻子,穿了紡綢長衫紗馬褂,戴了巴拿馬草帽,只一進門,臺上的姑娘,台下的夥計,全望著他。先前那個送茶壺的,早是遠遠的一個深鞠躬,笑道:「二爺!你剛來。」 便在旁邊桌子下,抽出一塊藍布墊子,放在一張小桌邊的椅子上,笑著點頭道:「二爺!你這兒坐。給你泡一壺龍井好嗎?天氣熱了,清淡一點兒的,倒是去心火。」 那二爺欲理不理的樣子,只把頭隨了點一點,隨手將帽子交給那人,一屁股就在椅子上坐下。兩隻粗胳膊向桌上一伏,一雙肉眼,就向臺上那些姑娘瞅著一笑。壽峰看在眼裡,心裡只管冷笑。本來在這裡找不到沈三玄,就打算要走;現在見這個二爺進門,這一種威風,倒大可看一看。於是又坐著喝了兩杯茶,出了兩回錢。這時就有個矮胖子,一件藍布大褂的袖子,直罩過手指頭,輕輕悄悄的走到那個鄰座的軍人面前,由衫袖籠裡,伸出一柄長摺扇來。他將那摺扇打開,伸到軍人面前,笑著輕輕的道:「你不點一出?」 壽峰偷眼看那扇子上,寫了銅子兒大的字。三字一句,四字一句,都是些書曲名:如《宋江殺惜》、《長阪坡》之類。心裡這就明白,鼓兒詞上,常常鬧些舞衫歌扇,歌扇這名堂,倒是有的。那軍人卻沒有看那扇子,向那人翻了眼一望道:「忙什麼!」 那人便笑著答應一個是字,然後轉身直奔那二爺桌上。他俯著身子,就著二爺耳朵邊,也不知道咕噥了一些什麼,隨後那人笑著去了。臺上一個黃臉瘦子,走到台口,眼睛向著二爺說道:「紅寶姑娘唱過去了,沒有她的什麼事,讓她休息休息;現在特煩翠蘭姑娘,唱她的拿手好曲子《二姐姐逛廟》。」 末了的兩句,將聲音特別的提高。他說完退下去,就有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站在台口,倒有幾分姿色:一雙水汪汪的眼睛,滴溜溜的轉著眼珠子,四面看人。她拿著鼓條子,先合著胡琴三弦,奏了一套軍鼓軍號,然後才唱起來。唱完了,收錢的照例收錢;收到那二爺面前,只見掏了一塊現洋錢當的一聲,扔在藤簸箕裡。壽峰一見,這才明白,怪不得他們這樣歡迎,是個花大錢的。那個收錢的笑著道:「二爺還點幾個,讓翠蘭接著唱下去吧。」 二爺點了一點頭,收錢以後,那翠蘭姑娘接著上臺。這次她唱的極短,還不到十分鐘的工夫,就完了事。收錢的時候,那二爺又是掏出一塊現洋,丟了出去。壽峰等了許久,不見沈三玄來,料是他並不一準到這兒來的,在這裡老等著,聽是聽不出什麼意味,看又看不入眼,怪不舒服的;因此站起來就向外走。書場上見這麼一個老頭子,進來就坐,起身便去,也不知道他是幹什麼的?都望著他,壽峰一點也不為意,只管走他的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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