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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回 星野送歸車風前搔鬢 歌場尋俗客霧裡看花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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伯和便向家樹叮囑了幾句好好照應姑母病的話,到了家,就寫信來,然後就下車。何麗娜在過道上,靠了窗戶站住,默然不語。家樹只得對她道:「密斯何!也請回吧。」 何麗娜道:「我沒有事。」 說著這三個字,依然未動。伯和夫婦,已經由月臺上走了。家樹因她未走,就請她到車廂裡來坐。她手拿著那小皮包,只管撫弄,家樹也不便再催她下車,就搭訕著去整理行李。忽然月臺上當當的打著開車鈴了,何麗娜卻打開小皮包來,手裡拿著一樣東西,笑道:「我還有一樣東西送你。」 遞著東西過來時,臉上也不免微微的有點紅暈,家樹接過來一看,卻是她的一張四寸半身相片。看了一看,便捧著拱了一拱手道聲謝謝,何麗娜已是走出車房門,不及聽了。家樹打開窗子,見她站在月臺上,便道:「現在可以請回去了。」 何麗娜道:「既然快開車,何以不等著開車再走呢。」 說著話時,火車已緩緩的移動。何麗娜還跟著火車急走了兩步,笑道:「到了就請來信,別忘了,別忘了。」 她一隻右手,早舉著一塊粉紅綢手絹,在空中招展。家樹憑了窗子,漸漸的和何麗娜離遠,,最後是人影混亂了,看不清楚,這才坐下來。他將她遞的一張相片,仔細看了看;覺得這相片,比人還端莊些。紙張光滑無痕,當然是新照得的了。于此倒也見得她為人與用心了。滿腹為著母親病重的煩惱,有了何麗娜從中一周旋,倒解去煩悶不少。 車子開著,查過了票,茶房張羅過去了,拉攏房門,一人正自出神。忽聽得門外有人說道:「你找姓樊的不是?這屋子裡倒是個姓樊的。」 家樹很納悶,在車上有誰來找我。隨手將門拉開,只見關壽峰和著秀姑,正在和茶房說話,便說道:「是關大叔!你們坐車到哪裡去?」 於是將他二人引進房來。壽峰笑道:「我們哪裡也不去,是來送行的。」 家樹道:「大概是在車上找我不著,車子開了,把你帶走的。補了票沒有?」 壽峰連連搖手道:「不是不是,我們原不打算來送行,自你打我捨下去了之後,我就找了我一個關外新拜門的徒弟,和他要了一支參來,這東西雖然沒有玻璃盒子裝著,倒是道地貨,我特意送到車站,請你帶回去給老太太泡水喝;可是一進站,就瞧見有貴客在這兒送行,我們爺兒倆,可不敢露面。買了到豐台的票,先在三等車上等著,讓開了車,我再來找你。」 說著話時,他將脅下夾著的一個藍布小包袱打開,裡面是個人家裝線襪的舊紙盒子。打開盒子,裡面鋪著乾淨棉絮,上面也放著兩支整齊的人參,比何麗娜送的還好。家樹道:「大叔!你這未免太客氣了。讓我心裡不安!」 壽峰道:「不瞞你說,叫我拿錢去買這個,我沒有那大力量。我那徒弟,就是在吉林采參的;我向來不開口和徒弟要東西,這次我可對他說明,要送一個人情,叫他務必給我找兩支好的;我就是怕他身邊沒有,要不,白天我就對你明說了。」 家樹道:「既不是大叔破費買來的,我這就拜領了;只是不敢當大叔和大姑娘還送到豐台。」 壽峰笑道:「這算不了什麼?我爺兒倆,今夜在豐台小店裡睡上一宿,明天早上慢慢蹓躂進城,也是個樂事。」 他雖這樣說,家樹覺著這老人的意思,實在誠懇,口裡連說感激感激,壽峰笑道:「這一點子事,都得說上許多感激,那我關老壽一生,也不知道要感激人家多少呐。」 家樹道:「大叔來倒罷了,怎好又讓大姑娘也出一趟小小的門。」 秀姑自見面後,一句話也不曾說,這才對家樹微微笑了一笑。壽峰道:「老弟咱們用不著客氣。」 說話火車將到豐台,壽峰又道:「你白天說,有令親的事,要我照顧,我瞧你想說又怕說,話沒有說出來,你儘管說,究竟是怎麼回事。」 家樹頓一頓接上又是一笑,壽峰道:「有什麼意思,只管說,我辦得到,當面答應下了,讓您好放心;辦不到,我也直說,咱們或者也有個商量。」 家樹又低頭想了想,笑道:「實在也沒有什麼了不得的事。您二位無事,可以常到那邊坐坐;他們真有事,就會請教了。」 壽峰還要問時,秀姑就道:「好!就是那麼著吧。你瞧外面,到了豐台了。」 大家向外看時,一排一排的電燈,在半空裡向車後移去;燈光下,已看到站台。壽峰說了一聲再會,就下了車。家樹也出了車房,送到車門口,見他父女二人立在露天裡,電燈光下,晚風一陣陣吹動他們的衣服角,他們也不知道晚涼,呆呆的望著這邊。壽峰這老頭子,卻抬起一隻手來,不住的抓著耳朵邊短髮,彼此對著呆立一會,在微笑與點頭的當兒,火車已緩緩展動出了站。 壽峰父女,望不見了火車,然後才出站去,找了一家小客店住下。第二天,起了個早,就走回北京來。過了兩天,便叫秀姑到沈家去了一趟;沈家倒待她很好,留著吃飯,才讓她回家。秀姑對父親說:「他們家,一共只三口子人,一個叔叔,是整天的不回家;家裡就是娘兒倆;瞧著去,姑娘上學,娘在家裡做活,日子過得很順遂的,大概沒什麼事。」 壽峰聽說人家家裡面只有娘兒倆,去了也覺著不便。過一個禮拜,就讓秀姑去探望她們一次。後來接到家樹由杭州寄來的回音,說是母親並沒大病,在家裡料理一點事務,就會北上的。壽峰聽到這話,更認為照應沈家一事,無關重要了。 有一天秀姑又從沈家回來,對壽峰道:「你猜沈姑娘那個叔叔是誰吧?今天可讓咱碰著了。瞧他那大年紀,可不說人話。」 壽峰道:「據你看是個怎樣的人?」 秀姑哼了一聲道:「他燒了灰,我也認識。不就是在天橋唱大鼓的沈三玄嗎?」 壽峰道:「不能吧,樊先生會和這種人結親戚。」 秀姑道:「一點也不會假。他今天回來,醉得像爛泥似的,他可不知道我在他們姑娘屋子裡,一進門就罵上了。他說:『姓樊的太不懂事,娘也有錢,女也有錢,怎麼就不給我的錢。咱們姑娘吃他一點,喝他一點,就這樣給他,沒那麼便宜事。他家在南方,知道他家裡是怎麼回事;咱們姑娘,說不定是給他做二房做三房,要不,他會找媳婦找到唱大鼓的家裡來?既是那麼著,咱們就得賣一注子錢。我沈三玄混了半輩子,找著有錢的主兒了,我還不應該撈幾文嗎?』她母女倆聽了這話,真急了,都跑了出去說是有客,你猜他怎麼說?他說客要什麼緊,還能餓肚子不吃飯嗎?她也要吃飯,咱們鬧吃飯的事,就不算沖犯著她。」 壽峰手上,正拿著三個小白銅球兒,挪搓著消遣,聽了這話,三個銅球,在右掌心裡,得兒叮噹,得兒叮噹,轉著亂響。左手捏著一個大拳頭舉起來,瞪了眼向秀姑道:「這小子別撞著我。」 秀姑笑道:「你幹嗎對我生這麼大氣?我又沒罵人。」 壽峰這才把一隻舉了拳頭的手,緩緩放下來,因問道:「後來他還說什麼了?」 秀姑道:「我瞧著她娘兒倆怪為難的,當時我就告辭回來了。我想這姑娘,一定是唱大鼓書的。她屋子裡,都掛著月琴三弦子呢。」 壽峰聽了,昂著頭只管想,手心裡三個白銅球,轉的是更忙更響了。自言自語的道:「樊先生這人,我是知道的,倒不會知道什麼貧賤富貴;可是不應該到唱大鼓書的裡面去找人。再說,還是這位沈三玄的賢侄女,這位姑娘長得美不美呢?」 秀姑道:「美是美極了。人是挺活潑,說話也挺伶俐,她把女學生的衣服一穿,真不會想到她是打天橋來的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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