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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 綺席晤青衫多情待舞 蓬門訪碧玉解語憐花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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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麗娜也不等那酒旋停住,端起杯子來,「骨都」一聲,就喝了一口。喝時,左腿放在右腿上,那肉色的絲襪子,緊裹著珠圓玉潤的肌膚,在電燈下面,看得很清楚。當下家樹心裡想:中國人對於女子的身體,認為是神秘的,所以文字上不很大形容肉體之美,而從古以來,美女身上的稱讚名詞,什麼杏眼,桃腮,蝤蠐,春蔥,櫻桃,什麼都歌頌到了,然決沒有什麼恭頌人家兩條腿的。尤其是古人的兩條腿,非常的尊重,以為穿叉腳褲子都不很好看,必定罩上一幅長裙,把腳尖都給它罩住。現在染了西方的文明,婦女們也要西方之美,大家都設法露出這兩條腿來。其實這兩條腿,除富於挑撥性而外,不見得怎樣美。 家樹如此的想著,目光注視著麗娜小姐的膝蓋,目不轉睛的向下看。陶太太看見,對著伯和微微一笑,又將手胳膊碰了伯和一下,伯和心裡明白,也報之以微笑。這時,音樂台的音樂,已經奏了起來,男男女女互相摟抱著,便跳舞起來——然而何麗娜卻沒有去。 一個人的性情,都是這樣,常和老實的人在一處,見了活潑些的,便覺聰明可喜。但是常和活潑的人在一處,見了忠實些的,又覺得溫存可親了。何小姐日日在跳舞場裡混,見的都是些很活躍的青年,現在忽然遇到家樹這樣的忠厚少年,便動了她的好破心,要和這位忠實的少年談一談,也成為朋友,看看老實的朋友,那趣味又是怎樣。因此坐著沒動,等家樹開口要求跳舞。 凡是跳舞場的女友,在音樂奏起之後,不去和別人跳舞,默然的坐在一位男友身邊,這正是給予男友求舞的一個機會。也不啻對你說,我等你跳舞。無如家樹就不會跳舞,自然也不會啟口。這時伯和夫婦,都各找舞伴去了。只剩兩人對坐,家樹大窘之下,只好側過身子去,看著舞場上的舞伴。 何小姐斟了一杯酒捧在手裡,臉上現出微笑,只管將那玻璃杯口,去碰那又齊又白的牙齒,頭不動,眼珠卻緩緩的斜過來看著家樹。等了有十分鐘之久,家樹也沒說什麼。麗娜放下酒杯問道:「密斯脫樊!你為什麼不去跳舞?」 家樹道:「慚愧得很,我不會這個。」 麗娜笑道:「不要客氣了,現在的青年,有幾個不會跳舞的?」 家樹笑道:「實在是不會,就是這地方,我今天還是第一次來呢。」 麗娜道:「真的嗎?但這也是很容易的事,只要密斯脫樊和令親學一個禮拜,管保全都會了。」 家樹笑道:「在這歌舞場中,我們是相形見絀的,不學也罷。」 說到這裡,伯和夫婦歇著舞回來了。看見家樹和麗娜談得很好,二人心中暗笑。當時大家又談了一會,麗娜雖然和別人去跳舞了兩回,但是始終回到這邊席上來坐。 到了十二點鐘以後,家樹先有些倦意了,對伯和道:「回去吧。」 伯和道:「時候還早啊。」 家樹道:「我沒有這福氣,覺得頭有些昏。」 伯和道:「誰叫你喝那些酒呢?」 伯和因為明天要上衙門,也贊成早些回去。不過怕太太不同意,所以未曾開口。現在家樹說要回去,正好借風轉舵,便道:「既是你頭昏,我們就回去吧。」 叫了西崽來,一算賬,共是十五元幾角。 伯和在身上拿出兩張十元的鈔票,交給西崽,將手一揮道:「拿去吧。」 西崽微微一鞠躬,道了一聲謝。家樹只知道伯和夫婦每月跳舞西餐費很多,但不知道究用多少。現在看起來,只是幾瓶清淡的飲料,就是廿塊錢,怪不得要花錢。當時何麗娜見他們走,也要走,說道:「密斯脫陶!我的車沒來,搭你的車坐一坐,坐得下嗎?」 伯和道:「可以可以。」 於是走出舞廳,到儲衣室裡去穿衣服。那西崽見何小姐進來,早在鉤上取下一件女大衣,提了衣抬肩,讓她穿上。穿好之後,何小姐打開提包,就怞出兩元鈔起來,西崽一鞠躬,接著去了。 這一下,讓家樹受了很大的刺激。白天自己給那唱大鼓書的一塊錢,人家就受寵若驚,認為不世的破遇。真是不登高山,不見平地。象她這樣用錢,簡直是把大洋錢看作大銅子。若是一個人作了她的丈夫,這種費用,容易供給嗎?當時這樣想著,看何小姐卻毫不為意,和陶太太談笑著,一路走出飯店。 這時雖然夜已深了,然而這門口樹林下的汽車和人力車,一排一排的由北向南停下。伯和找了半天,才把自己的汽車找著。汽車裡坐四個人,是非把一個坐倒座兒不可的。伯和自認是主人,一定讓家樹坐在上面軟椅上,家樹坐在椅角上,讓出地方來,麗娜竟不客氣,坐了中間,和家樹擠在一處。她那邊自然是陶太太坐了。車子開動了,麗娜抬起一隻手捶了一捶頭,笑道:「怎麼回事?我的頭有點暈了!」正在這時,汽車突然拐了一個小彎,向家樹這邊一側,麗娜的那一隻胳膊,就碰了他的臉一下。麗娜回轉臉來,連忙對家樹道:「真對不起,撞到哪裡沒有?」 家樹笑道:「照密斯何這樣說,我這人是紙糊的了。只要動他一下,就要破氣的。」 伯和道:「是啊,你這些時候,正在講究武術,象密斯何這樣弱不禁風的人,就是真打你幾下,你也不在乎。」 何小姐連連說道:「不敢當,不敢當。」 說著就對家樹一笑。四個人在汽車裡談得很熱鬧,不多一會兒,就先到了何小姐家。汽車的喇叭遙遙的叫了三聲,突然人家門上電燈一亮,映著兩扇朱漆大門。何小姐躁著英語,道了晚安,下車而去。朱漆門已是洞開,讓她進去了。 這裡他們三人回家以後,伯和笑道:「家樹!好機會啊!密斯何對你的態度太好了。」 家樹道:「這話從何說起?我們不過是今天初次見面的朋友,她對我,談得上什麼態度?」 陶太太道:「是真的,我和何小姐交朋友許久了,我從沒見過她對於初見面的朋友,是怎樣又客氣又親密的。你好好的和她周旋吧,將來我喝你一碗冬瓜湯。」 伯和笑道:「你不要說這種北京土謎了,他知道什麼叫冬瓜湯?家樹,我告訴你吧,喝冬瓜湯,就是給你作媒。」 家樹笑道:「我不敢存那種奢望,但是作媒何以叫喝冬瓜湯呢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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