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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六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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屈鶴鳴道:「這種情形,我就是一個過來人,還有什麼不知道的。不瞞周先生說,現在我這一房家眷,與您的情形也就大同小異。您就這樣辦,要我幫忙的話,一叫我就來。」 說著又是一笑。周秀峰笑道:「屈先生這樣熱心,我很感激,將來有了機會,我再來相約。不過這些話,請你不必馬上通知到陳家去,讓我多多地考慮幾天。」 屈鶴鳴笑道:「像您二位這種情形,自然是有情人終成眷屬,還有什麼考慮的。周先生還有什麼事要我代辦的沒有?若是沒有,我就不打攪,告辭了。」 周秀峰昂著頭想了許久,微笑著說了三個字,是「再說吧」。屈鶴鳴見沒有什麼可說的,就告辭走了。 周秀峰將屈鶴鳴送到大門外,然後才回轉身來,自己將這事仔細想了一想。玉子這孩子果然是聰明伶俐,而且是寒苦出身,娶這種女子為妻,措大生涯,最合適不過。就是一樣,知識差一點兒,可是話又說回來了,普通女子的眼光,總希望丈夫高她兩三級。小學出來的女子,便以大學生為對象;中學出來的女子,就以博士為對象;若是一個優秀大學女子,不但她的眼光很不容易看中人,人家也差不多不敢對她有所表示。所以一個男子要找一個知識相等的女子,很不容易。 知識這樣東西,似乎男子天賦獨厚,用比較法比起來,女子差得多,因為女子得知識的少,有了知識,就矜貴得了不得。平常一張字,寫得乾淨一點兒,也就乾淨一點兒罷了。若是一個女子寫的,必要特別聲明一下,表示可貴,這分明說男女知識,不能一律看待。我就娶玉子為妻,似乎也不必以她知識過淺為憾,正可以利用她這一點,維持夫妻間的平衡。而且她那樣聰明,娶了過來,不難慢慢地陶融她。設若她是自己一手陶融出來的,無論如何,她也不好意思在我面前再炫耀本事。屈鶴鳴所條陳的辦法很好,我不妨找馬國棟先到她家去探探口氣,設若她母親同意,我就預備百十塊錢,先把她送到一個補習學校去,讀個一年半載的書,再行結婚,也不為遲。越想越對,想了一夜,什麼步調都想完全了。 到了次日,到學校上課的時候,就寫了一個便條派人送交馬國棟,約他下午到寄宿舍來說話。馬國棟在校任事數月,人家都說他為人忠厚,事情很鞏固,心裏很感激周秀峰,自己對人又無可報答的,曾到寄宿舍來看過周秀峰兩次,也不知他是否拒見,總是不在家。自己原是要對人表示感謝而已,人家既不在家,也就不必去麻煩了。今天接到周秀峰的字條,心裏便想著,他會來找我,那是難得的,莫非要我到陳家去進行那件親事,這倒是我極願做的一件事,不能錯過。當天下午,馬上就到周秀峰寄宿舍裏來。走進房去,只見他右手拿了一張很美麗的請客帖子,閑著在左手心裏,不住地打著,昂了頭在想什麼心事。看見馬國棟,點了點頭,就讓他坐下,笑道:「馬先生我們好久不見了,同在一個大學裏辦事,倒是見不著。」 馬國棟道:「我到這兒來過兩次,周先生都不在家,我又沒有什麼事,也沒有留下話就走了。」 周秀峰笑道:「這一程子,我也不知道什麼事苦忙,總是不在家的時候多。」 馬國棟說了一句:「您本來功課忙。」 他又找不著第二句話來謙遜。周秀峰一時也沒有說什麼,於是大家都默然了。 停了停,周秀峰先向著馬國棟微笑一下,然後才道:「這件事,我就不說,你也應該知道,就是陳家……」 馬國棟道:「知道,知道,我早有這意思,想為二位撮合。但是現在婚姻自由的時代,我又想不至於要人出來撮合。」 周秀峰道:「你想她那個家庭,能跟我們的思想一樣嗎?我的意思,打算請馬先生過去……」 說到這裏,周秀峰又拿著手上的請帖,撫弄了一會兒。馬國棟摸著鬍子笑了笑道:「這個不用周先生擔心,我都會說,而且是保管一說就成。」 周秀峰搖了搖頭,笑道:「不是你那個意思。」 於是把自己和屈鶴鳴商量的辦法,都告訴他了。馬國棟笑道:「這個辦法不錯,我很贊成,我去一說,十有九成,你就預備喜酒我們喝吧。」 周秀峰沉吟了一會兒道:「你看陳大娘對於這件事,就沒有一點為難之處嗎?」 馬國棟道:「您這話是什麼意思?我倒沒有明白。」 周秀峰道:「我怕他嫌我和她家門第不對。」 馬國棟笑了起來道:「這就是笑話了,哪家擇姑爺,不願向高攀?像陳大娘這種人,更是要得一個好親戚來幫助她。她們這種人,難道還曉得什麼叫『齊大非偶』?」 周秀峰沉思著,慢慢地微擺著頭道:「不在此……」 馬國棟道:「不在此,那還有什麼可說的?」 周秀峰道:「我在她眼裏看來,自然和洋鬼子差不多,而且我又早和她姑娘認識了,她或者會疑心我們什麼『自由』了。」 說到這裏,哈哈一笑。馬國棟道:「這不成問題,漫說她原來不知道你們的往來,就算是知道,現在名正言順地和她去提親,她也是很樂意的。」 周秀峰點點頭道:「大概這一層也沒有多大問題,不過……」 他說了「不過」兩個字,下面又舉不出例子來。總而言之,他總覺得這件事不十分自然,但是這不自然的癥結,又無可說明,因之往往有句什麼話要說,只說了半句,自己又停止了。馬國棟在客觀的地位上來揣測,更不知道他命意之所在,因站起身來道:「現在都是周先生這一邊的意思,究竟陳大娘態度如何,還不知道。等我先去見她談談,然後再來報告您,您有什麼想法,那就說好了。」 周秀峰也覺得除了這個,並無別的好法子,也站起來了。 馬國棟以為他要送幾步,便道:「你不必客氣,我就去了。」 他說著話在前走,周秀峰就也是莫名其妙地總在後面跟著,馬國棟遜了幾次都不行,一直到了大門口。馬國棟回轉身來笑著道:「你等信吧。」 周秀峰道:「這事也不必忙,今天你只先探一探口氣得了,不必說得太切實。」 馬國棟說:「是,都明白,請你放心。」 周秀峰在門口站了站,自回樓來。一腳踏到樓梯上,聽差已是在樓廊上亂招著手道:「周先生快接電話,黃小姐來的。」 周秀峰聽到聽差說了個「快」字,心想:別看這些下人當面不敢說什麼,可是寄宿舍裏先生們的行動,他們是洞若觀火,人家什麼事,他也知道。走上樓來,一接電話,黃小姐先笑著問道:「有一份帖子,你接到了沒有?」 周秀峰道:「接到了,是『美化同樂會』的帖子嗎?」 黃小姐道:「對了,這一次會,很熱鬧,有歌有舞,而且不拘形式,並不要穿禮服,你當然是到的了。我想明天晚上,一定是回來得很晚,洋車不便當,你可以先到我家來,一同坐汽車去,回頭我用汽車送你回家,你看如何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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