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太平花 | 上頁 下頁 |
| 七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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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只說到這句,黃種強的更正話卻說了出來:「乃是不懂什麼,那不過是胡鬧而已。」這句話,好像說那當年打仗的人,不懂什麼,乃是胡鬧而已。這話竟是越說越遠了。一個做團長的人,怎麼連話也不會說。當了人問話只是胡扯一陣,更正的話錯了,不能再去更正那更正的話,一直讓話錯了不去更正,也覺得自己太麻木。因之抬起手來,只管搔著自己的短頭髮,而且還不住地放出微笑來。韓樂餘見他言語顛倒,手腳又不知所措也很引為怪。可是彼此交情甚淺,這話也就不能追著去問人家。 黃種強沉默了一下,笑道:「守白為什麼喝得這樣醉,我去看看他吧。」他說話的時候,隨取了軍帽,拿在手上當扇子搖著。這時一面向外走,一面還搖著那帽子。可是當他走出了大門口二三十步以後,立刻覺得頭上有些空虛,感覺到自己是沒有戴帽子,突然地向屋子裏走來,韓樂餘將他送到大門口,也就回身轉來了。聽到身後皮鞋響聲,轉過臉來,見黃種強又匆匆回來,似乎是丟了什麼東西似的,便道:「黃團長丟了什麼?」 黃種強將右手一舉,正待說丟了帽子,然而手上正拿著帽子啦,於是站住腳,做個凝神想一想的樣子,笑道:「我沒有丟什麼,想起來了,身上帶著呢。」說畢,笑了一笑,依然走了。 小梅站在父親身後,微笑道:「這個黃團長,今天也是喝醉了酒嗎,怎麼這樣說話顛三倒四?」 韓樂餘道:「我也有這麼一點感覺。不過在這圍城裏,也許有什麼心事。」 小梅笑道:「有心事,還老到我們這裏來閒談。」韓老先生也就笑了。 小梅抬頭看看日影,自向灶下去做晚飯。這次熬的是小米粥。一面燒火的時候,一面坐著想心事,把一鍋粥都燒糊了。捧著粥給老先生的時候,他望了粥帶焦黃色,笑道:「守著粥鍋,會熬成這個樣子,你也喝醉了?」 小梅笑道:「這就是爹那話,在圍城裏的人誰沒個心事呀!」 韓樂餘歎口氣,也沒說什麼。父女二人各端了一碗粥,坐在矮凳上喝。正喝著,二禿笑嘻嘻地跑進屋子來,搖頭擺腦地道:「這事有趣有趣。」 韓樂餘道:「什麼事那樣有趣?」 二禿望了小梅笑道:「大姑娘在這裏我不說,說了她會怪我的。」 小梅瞪了眼道:「什麼事鬼頭鬼腦的,有話就說吧。」 二禿站著向她呆望了一下,笑道:「只要你不怪我,我就說了。老先生,你可知道那團長為什麼老到我們這兒來,他全為了我們大姑娘!」 小梅坐在矮凳上喝粥的,這時突然站立起來,臉一紅將筷子碗使勁一擲,放在桌子上撲篤一聲,罵道:「你這小子,胡說八道!」二禿被她一罵,罵得無精打采立刻將頭垂在肩上,向後退了一步,緩緩地道:「我有言在先,我說了你可不能罵我,你讓我說我才說。怎麼我說了,又罵起我來了呢?」 韓樂余向小梅道:「他是不會造謠言的人,說出此話必定有原因,你可以讓他說完了再罵他。」 二禿一伸頸脖子道:「我哪有那麼賤骨頭,說完了還是要罵我,我說做什麼?我有那麼愛說話嗎?」 韓樂餘道:「你實說吧,不罵你就是了,若是有什麼亂子我們知道了,也好早早提防一二。」 二禿笑道:「這是喜事呀,有什麼亂子呢?」說著,可就偷看了小梅一眼。 韓樂餘道:「我既然讓你說,你就說,當然不會錯事。」 二禿道:「剛才黃團長去看李先生的病,大家談起來,我才明白,他想和我們做親戚。他知道李先生和我們有交情,要李先生做媒……」說著,又看了小梅,把話停止了。 韓樂餘道:「這就怪了,怎麼要李先生來做媒。李先生到這裏來,卻是一字不提呢?」 二禿道:「那李先生不有一個親戚叫余乃勝嗎?那人喜歡說話,他把我拉到一邊私下對我說,李先生不大願意做這個媒,所以他拿了酒瓶,到他們家先喝了一頓,喝醉了才到我們家來。據說,在他們那兒,還說了好些個酒話,倒似乎有心喝醉來似的。」 韓樂餘手摸了鬍子,點了幾點頭,因問道:「黃團長對你說了什麼話?」 二禿道:「黃團長沒有對我說什麼,是他和李先生那個同事說的話,我在屋子外面聽見的。他還想托那個人到咱們家來做媒人呢。」 韓樂餘的眼光,也不看著哪一方面,依然用手摸了鬍子道:「照理說,這樣一個向上的軍人,我們是沒有什麼話說的。但是我和他總還算是初交,在這個日子城池危急,也不是提親的時候。」他這樣自言自語的,分明就是問小梅的話。 小梅是個如何玲瓏的姑娘,哪有不懂之理,就答道:「誰說不是呢。」說了這五個字,她也就走到廚房裏去,兩手抱了膝蓋,在小凳上坐著,直到天色昏黑,她也不曾移動一下。 韓樂餘來叫她道:「天黑了,我們該亮燈了。」 小梅站起來,伸了個懶腰道:「啊喲!我真坐得久了,蠟燭在哪裏?還有嗎?」 韓樂餘道:「這個天天歸你管的,你怎麼來問我?」 小梅道:「對了,前天買的,還有好幾根呢。」說著話,到外邊屋子摸索了許久。 韓樂餘道:「怎麼樣?還沒有把蠟燭找出來嗎?」 小梅道:「還沒有找著洋火呢。」 韓樂餘道:「你手裏搖得作響的,那不是洋火盒子是什麼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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