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太平花 | 上頁 下頁 |
| 六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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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守白道:「我早已知道,一部分窮人沒有錢買高價的糧食,已經在開始過樹皮草根的生活了。」 陳少豪道:「再過兩天,恐怕是有錢也買不到糧食了。我們住在這裏,會有什麼例外,不但是我們,就是他們的軍糧是否不發生問題也不得而知。」 李守白笑道:「那你不用和他們擔憂。大概這城裏的糧食,他們……」這句話還沒有說完,後面一陣雜亂的腳步聲。回頭看時,來了十來名定國軍的兵士,各人肩上扛著一隻麵粉口袋搶步而過。後面一位腰系盒子炮的官長緊緊地跟隨著。臉上帶了一分鄭重的顏色,不作聲也不看人,匆匆而過。那群在水溝邊找野草的老少,都停止了。眼望了那十幾隻人家肩上的麵粉袋出神。這兩位記者,向兩方面看看,彼此又看了一眼。李守白微笑道:「你的感想如何?」 陳少豪道:「假如這是打日本的話,我吃樹皮草根也是願意的。」 李守白道:「你說這話很妙,而我那位同學,還做了件妙事。他把這扛來的麵粉,送了一袋給我的朋友。」 陳少豪扛著肩膀道:「自然是那韓小姐了。」 李守白臉上泛出了一陣紅暈,躊躇道:「他自然是送給她的父親。」 陳少豪看看他,有一句要說出來,又忍回去了,卻伸手拍了他兩下肩膀道:「我們回去商量商量吧。我覺得離開這座危城好。」 李守白沒再說什麼,跟著他一路走回寓所,這是這縣城裏的最大住宅。大門是半掩著的,推門自入。原有一對看守屋子的老夫婦,也已出門找野菜去了。走進兩間屋子,不見到一個人,自己走路聽到自己的腳步響,這實在現出了這環境十分寂寞。李守白在這裏占著人家一間上等臥室,並沒有去和陳少豪做什麼商量,走進屋子向床上一倒,睜了兩眼,望著床頂。這樣睡了約莫一小時,他忽然將手一拍被褥,自言自語地道:「多年不遇的老同學,不應該這樣對付我,我得去問問他。」說著,跳了起來。他也並不通知同寓的朋友,徑直向黃種強的團部裏來。這裏他已來得很熟了,衛兵並沒有阻攔他,他又徑直到廟後進神殿裏來。黃種強在這裏,占著一間很好的僧房。木板僧床上,鋪著他的鋪蓋。臨窗一張長桌,也沒有筆硯,那桌子中間放了一張公用信箋,行書帶草,不成行列地寫了許多字。紙邊放了半杯茶,還有一盒紙煙。可是屋子裏並沒有黃團長,似乎黃團長不久還在這裏寫字的。那桌前一把椅子卻是斜斜地列著。 李守白看那寫的字,卻是亂抄的詩詞,「梅子黃雨時」「黃梅時節家家雨」「梅子黃時日日晴」「青梅如豆柳如梅」「梅妻鶴子子」。他始而還不覺稀奇,但全紙寫了這些不連串的成語之外,卻在「黃」字旁邊和「梅」字旁邊,加了許多密圈。他很敏感地就覺得心房亂跳了一陣兒。那字紙下面還蓋有一張紙,斜伸了一角在外,他把面上這張字紙揭開,下面這張紙倒沒有寫多少字,畫了幾個美女頭。那人像梳兩個圓髻,鵝蛋臉兒,有點兒像韓小梅。在這人像下面,注了六個字「好一朵太平花」。自己看著淡笑了一笑時,勤務兵進來了,笑道:「李先生來晚了一步,團長看朋友去了。」 李守白道:「也許師部去了吧?」 勤務兵道:「不,有一位韓先生來見他,他沒有讓他進來,就陪他出去了。」 李守白在屋子裏呆坐了一會兒,和勤務兵說了兩字「也好」,就走出去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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