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太平花 | 上頁 下頁 |
| 三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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常德標將手上拿的竹鞭子向稻田裏一拋,兩手連連拍了幾下道:「好極了!好極了!就是那樣子辦,你說要在什麼地方動手?」 李守白道:「什麼地方動手都可以,不過我是為了一件公事來的,我要先到村子裏,去見一個人,交代幾句話。」 常德標笑道:「你有什麼公事?你不過要去看你那個心上人罷了。俺和你拼命,要拼就是這一下子,若是讓人知道了,一定有人來勸和,這命就拼不成。」 李守白手上,只提了一個小手提箱子,於是拿箱子往路邊一拋,將外面西裝脫下,露著襯衫,氣呼呼的,卷著襯衫袖子,連道:「來來來!」 常德標搖了一搖頭道:「不行,這村子門口大路上,來來往往的人很多,看見俺和你打架,一定說當兵的欺負人。就是俺營長知道了,俺也犯了軍規,要打就躲到村子後面去打,打死了,把人往水塘裏一丟,乾乾淨淨。」 李守白道:「好!就是那樣辦。」於是又穿起了西裝,手提著皮箱,和常德標順著小路向村子後面走了去。那二禿站在一邊,本來聽得呆了,這時見他二人向村子後走去,心想勸架,看看常德標那兇狠的樣子,卻又不敢上前,他忽然掉轉身子就向村子裏跑了去了。 這邊李守白跟常德標到了村子後一個野塘邊,正有一個草地,卻是一個絕好的比武所在。常德標站定了,用腳撥了撥草皮道:「就是這裏了,你看怎麼樣?」 李守白一路走來,心中卻有點後悔,心想,他是一個無知的粗人,自己拿了性命和他去較量,未免不值。再說他當兵多年,終日鍛煉著身體,當然是有氣力的。自己是個文人,氣力如何敵得過他?和他比武,豈不是有心送死?剛才我不該和他鬥氣,慢慢和他講理就是了,現在和他到村子後去動手,正是中了他的計,要讓他飽打一頓而死。如此想著,心裏就不免怦怦地有些跳動,然而跳動儘管是跳動,面上依然要二十分鎮靜,以免出什麼毛病,讓人譏笑。 常德標問了他一聲「這裏怎麼樣」之時,他也就哼著答應了一聲。常德標道:「好!我們就動手吧,不要讓村子裏的人追來了,會替俺們勸和的。」 李守白道:「慢來,我還有兩句話要交代。我們兩個人動手,不定誰打死誰,我要打死了你,那不必提了,你要打死了我,我還有許多公事私事沒有交代,不大妥當。請你等十分鐘,讓我寫兩封信,我死了,這兩封信交給你,請你給我寄出去,你肯不肯?」 常德標道:「你想事後我犯案嗎?」 李守白道:「你這話有些不通了。我死了,這信在你手上,發不發權在於你。設若信上寫了沖犯你的話,你可以不發,你看了不會帶累你犯案,你才發出去呀。」 常德標道:「好,我就讓你寫這兩封信,你身上有鉛筆嗎?沒有鉛筆,我可以借給你。」 李守白道:「我有自來水筆。」說著,放下小提箱。身邊有個高田坡,自己站在坡下,將日記本子掏出,撕了兩頁日記本子,伏在田坡上,取下胸襟前口袋上夾的自來水筆,就向日記紙上寫。說也奇怪,這樣熱的天,自己竟會像在四九寒天一樣,拿著自來水筆的手,只是抖擻個不定。同時自來水筆的筆尖,也不靈活了。剛向紙上一按,便有一大點墨水,落了在上面。心想既是說了和他比武,打死就打死,千萬不能在敵人面前,露出怯懦的樣子來。因之自己將自己的牙齒,極力對咬著,將滴了墨水的那張紙,搓挪成了一團,然後再取一頁日記紙來寫,開首只寫了一行字:「雙親大人膝下,兒作此書時,已命在頃刻矣。」 寫到這裏,便想到首先要解釋「命在頃刻矣」五個字的緣故,這一下子可顯著麻煩了。趁著寫下去,不定要寫多少字,才可以解釋清楚。若是不解釋清楚,就這樣寫下去,恐怕不要十分鐘寫不了,十個十分鐘也寫不了,這是如何向下寫呢?因為如此,於是一個字也寫不下去了,只是向著那張紙發呆。 常德標喊道:「朋友,你的信寫完了沒有?十分鐘已經過了八分鐘了。」他身上也帶有鐵殼子表。這時,拿出來,伸到李守白麵前照了一照。李守白也不要看表,將剛才寫的日記本子又是一撕,揉一個紙團,向地上一擲,一頓腳道:「不用寫信了,打死就打死了,往家裏帶個什麼信?」 常德標道:「你不要以為我催你,你就不寫呀。你只管寫,現在還有兩分鐘的工夫呢!我既然答應了你十分鐘的工夫去寫信,我一定做十分鐘的人情,你不去寫,就不怪姓常的失信了。」 李守白道:「不怪你,這是我自己情願的。」 常德標將兩隻手胳膊,用手互相搓了幾下,向草地中間跳道:「姓李的,來來來!」 李守白也忘了脫西裝了,正待向前一奔,直撲常德標,遠遠地卻有人舉著手在空中亂搖,喊著道:「打不得!打不得!」 常李二人聽了這話,都遠遠看了去,就沒有動手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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