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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〇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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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三十五章 將計就計 朱子清這次到汪學正兵營裏來,雖是把生死置之度外,但是他總想著和學正有一層翁婿關係,縱然成了敵人,照著學正往日的性情來說,他絕不能下毒手來殺岳丈。所以也就倚恃著一點長輩的派頭,大聲吆喝。照著晚輩的情分來說,學正對於朱子清這喊叫,只有忍受著。可是他是這一座營盤裏的領帥,有人在他營帳裏這樣咆哮,這也讓他有所不堪。於是將身子一閃,閃到帳外去,才向帳裏面道:「朱老先生,說到講理,你就來十個同樣的人,也講我不贏,但是我沒有這樣閒工夫。你等著,再會了。」 朱子清叫道:「你跑什麼?你聽我的話,你就反正過來。你不聽我的話,我這麼大一個老頭子,其奈你何,現成的刀在你手邊,你是好漢,把我殺了。」 他口裏如此說著,人也跟著跑了出來。帳外靜悄悄的,沒有一點人聲,滿天星斗,在暗空裏發出一線灰光。只有那前面一層層的帳棚,留著幾重影子。帳外刮著旗幟的晚風,送著些微的涼氣,直撲著人的臉上。一個心裏狂熱的人,遇到這種輕微的刺激,心裏似乎也清涼了一下。他就在帳棚口外,靜靜地想想,要如何去找汪學正回來。不料就在這時,他身子兩旁腳步聲一陣雜亂著擁出七八個伍卒,不問好歹,將朱子清兩隻手同時捉著向後一抄。有人喝道:「你這老頭子,不識抬舉,不能和你客氣了。」 說著這話,拉了他就向旁邊的帳棚子裏去。子清雖是讓他們拖著亂跑,可是口裏依然不住地罵道:「你們這些毛賊,胡亂拖著我幹什麼?總有那樣一天,我要你們這一群毛賊的命。」 那些人聽了他的話,不但不生氣,反是嘻嘻哈哈地笑了。他們將子清拖進一座帳棚裏,黑漆漆的,並沒有燈火。但是聽到鐵鍊子叮噹作響和人的呻吟聲。分明這所帳棚裏早已有了繩鏈捆縛著的人。子清剛是站定腳,還不曾對帳棚仔細看望,那拖扯的伍卒又把他的雙手挽著向前。黑暗裏叮噹作響的,有人取過鐵鍊子來,把他的手合到一處,就把鐵銬圈子合上。同時有人打起了打火石,燃著一卷紙煤,照著子清的手。另一個人在口袋裏掏出一把鐵鎖,就把鐵鍊來鎖著。 子清的兩隻手,讓三四個伍卒抓住了,動也不動。自己心裏,卻也坦然,就是讓他們鎖住,那有什麼要緊?反正自己預備了隨時可死的。一聲不言語,讓伍卒們銬了去,他們卻是輕輕一推,推得他坐跌了下去。他這時聽到身下窸窣一陣響,知道是坐在散鋪地面的稻草卷上。而且碰了一個人的手臂,又知道身邊有人同坐著了。因問道:「這裏有幾位?是怎麼讓長毛捉了來的?」 他雖是很大的聲音問著,坐在身邊的人卻是沒有聽到一樣,並不作聲。當那伍卒燃著紙煤照他手銬的時候,在那一會子工夫,也曾看到幾個人橫躺在草堆上,只是蓬頭散髮,看不清楚他們的臉。這時待要仔細看去,卻又看不出。子清歎著氣道:「唉!你們這幾位也可憐,讓人家捉住了,連話也不敢說。其實那有什麼要緊?大不了總是一死。到了現在,我們落得痛駡這些毛賊一陣。就算不罵他們,你看他們能放過你我的性命嗎?」 其中有個人被他的話刺激到了,就帶著嗚咽聲答道:「這說話的是朱子清老爹嗎?我們……」 他的話不曾說完,伍卒們就一同喝道:「不許說話,不許說話!」 那個人果然就把話猛可的停止。子清也大聲喝道:「你們有刀有槍,只能砍我殺我,怎能夠禁止我們說話?」 他這樣喊叫起來,那幾個伍卒卻又不作聲了,只是在暗中吃吃發笑。子清以為他們這笑聲是帶著諷刺意味的,就待直跳起來,和他們算賬。不想自己兩隻手既已被鐵銬鎖住,兩隻腳平伸出去,卻跳不起來。竟是身子向後一倒,倒在一個人的身上。他自己估量著,這猛可的向人家倒著,這一下子不輕。不想那個被壓著的人,僅僅是發著長音哼了一聲,並沒有話說,可知道他雖是受著很大的痛苦,就是這痛苦之聲也不敢發了出來的。於是在草堆上掙扎了很久,然後才坐起來,問道:「朋友,我碰傷了你嗎?你雖是家鄉人,我可聽不出你的聲音,你是誰?」 那人方輕輕地道得了一個我字,那些伍卒們又同時吆喝起來。朱子清這就大聲叫道:「你們這樣逼我,我實在有些不能受,你去告訴汪學正,把我拿去開刀吧。」 在這樣夜靜更深的時候,他放開喉嚨來叫,自然很遠的地方也都可以聽到。 不多一會兒,看到帳外一抹昏黃的燈光,由遠而近,便有一隻燈籠直伸到帳棚口,乃是一位伍卒引著一個穿紅色長衣的人走過來了。那人的衣服,顯然和當時尺寸的袖口長衣相處,那袖口繃得像筆管般細,衣襟也很窄小,長長地拖到腳背,周身像紅橘子一樣。他還不曾開口,朱子清就站了起來,向他瞪著眼道:「你這種人不人妖不妖的樣子,跑到我面前幹什麼,我就看不慣你這種樣子。」 伍卒就答道:「你不要胡說,這是我們的先生。我們的先生肯到這裏來,那就是你的救星到了。先生向來是不肯多事的。他到這裏來,就二十四分看得起你了。」 朱子清還是那一股子脾氣,他站不起來,伸出腿來,就向那先生踢了過去。那人冷不防地已是被他踢了一踢,只得趕快地倒退了兩步。伍卒們喝道:「這個人太不識好歹,非打他一頓不可!」 那先生搖著手道:「他既是這樣蠻橫,什麼話也不用說了。你們把他帶到馬棚子裏去,臭他一晚,到了明日,卻再做計較。」 只說了這句,那個打燈籠的,又引著先生走了。朱子清淡笑道:「這畜牲還有三分天良,讓我一罵,他就走了。」 那些在草堆裏的人就哼著道:「朱子老,我們知道,你是這裏汪大人的泰山大人,你想一個法子,救一救我們吧。我們看這情形,今天審問過了就要開刀的,只為你老先生來了,才把我們放下,到了明天,我們還是死呀。」 朱子清道:「按著你們的意思,打算怎麼樣呢?」 那人道:「我們的意思,願意投降。」 朱子清罵道:「胡說,有道是餓死事小,失節事大,我們可以死,我們不能降賊。你們既有降賊的意思,還向我求救幹什麼,難道要我也投降長毛嗎?」 那幾個人道:「我們並不想投降長毛,但是除了投降長毛,那還有別的什麼好法子?」 子清道:「怎麼沒有法子,我們還有一條大路,可以盡忠呢。古人道得好,死有重於泰山,死有輕於鴻毛,我們乾乾淨淨地死,那是重於泰山的死,再好不過,怕什麼?」 他說到這裏,嗓音是非常的硬朗。那幾個人似乎覺得無法再說,也就不作聲了。子清一個人自言自語地道:「人心已去,大局是真的不能挽救了嗎?這也是天亡我朝了。」 他罵了一陣子,又歎息了一陣子,始終也沒有什麼人去理會。他自己也覺得有些倦意了,迷糊著兩眼,打算睡去。這就有一陣雜遝之聲,擁到了帳棚前面,好幾個人喝著道:「朱子清,你不用罵了,我們送你到一個好地方去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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