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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二


  ▼第二十八章 父子分別利用

  在這種恫嚇脅迫之下,汪孟剛不敢抵抗,也無法抵抗,只好默然忍受。那一餐飯,真不亞於鴻門宴上。勉強把飯吃完了,他很想對黃執中說一聲,要回家去看看。可是看到黃執中臉色非常之難看,由黃色裏面透出青紫來,這就不敢開口,悄悄地回到房裏去安歇。不想自己一加小心,這事透著更壞。到了次日早上,一爬起床,就見屋子原有的兩個聽使全換了,其中一個,就是昨日所看到的小四子,因問道:「小四,你怎麼派到我這裏來了?你不是……」

  小四很恭敬地垂手站立著,比別個聽使的態度還要鄭重,輕聲答道:「是黃大人派我來的。」

  只這一句,汪孟剛心裏就不由得連連跳了兩下,這分明是監視著自己來的。但是小四子是村莊口上的人,有什麼話總好商量。只是,另外一個聽使是湖北人,是黃執中的同鄉,假使他要從中為難,這話就難說了。當時也不能有什麼行動,只是在屋子裏呆坐著,兩手放在懷裏,望了桌面出神。心裏轉了好幾個念頭,怎麼找條出路。隨後究竟想得了一個法子,自己父子兩個在鄉村子裏,人緣竟是不壞,騰出身子來,把一些鄉下人全會串起來,黃執中是客邊人,究竟勢子孤單,大家合起把來,不怕黃執中不屈服。只是第一件事,就是要得黃執中的許可,自己先脫出身來。說到脫身,要猛可的去和黃執中談起來,定是讓他把釘子碰回。要不然,他也不會派人來監視了。

  這只有一個辦法。在同桌吃飯的時候,閒談起來,說是要出來佈置佈置,然後就回到家裏,再也不來。他真要硬來,那就憑了父子兩個人的力量,把他全打跑回去。現時一個人關在館子裏,一有反抗,必定遭他們的毒手。於是忍下火性,把屋子角裏揀出來的兩本舊書,擺在桌上慢慢地看。也不過是看了大半頁書,那小四子就伸了頭向桌子上看看,見是一本舊書,便道:「大人,這是一本妖書呀。」

  汪孟剛瞪了他眼,很久,才道:「小四子。別來沒有多久,你的學問大進了,這是戰國策,你會知道這是妖書。」

  小四子道:「黃大人說過,凡是以前教書先生教的書本,那都是妖書。我們弟兄全不能看,若是看了,就犯天條。」

  汪孟剛淡笑了一聲,有一句要指教他的話,還不曾說得出來。那另一個聽使,就搶上前一步,也正了顏色道:「這的確是妖書,我們天朝的人,是不許看的。」

  孟剛心裏好氣,在自己這樣的地位,倒反要受聽使們的教訓。可是在天國這裏,凡是犯天條的事,什麼人都可以告發的,他們雖是聽使,果然知道大人犯了天條,他們也可以向上司去告發。於是把顏色鎮定了,向那聽使笑道:「我不過拿著書本消遣消遣,不看就不看吧。」

  說著,兩手把書本連扯了幾下,撕成許多碎片,向桌子下面一拋,笑道:「你們掃了出去,把它燒了吧。」

  小四子照他的話,把書頁子掃了出去,至於他在什麼地方焚燒,那可不知道。一會子工夫,卻有兩個伍卒走了進來,輕輕地道:「黃大人請汪大人去講道理。」

  汪孟剛聽說講道理三個字,心裏又跟著連連跳上了幾下,便笑道:「今天又是講道理的時候嗎?」

  伍卒道:「那不知道,黃大人叫我們來請汪大人的,別的可不曾說。」

  孟剛站起來,扯扯身上的衣襟,笑道:「既是要我講道理,那我就去吧。」

  說著,先開步向前走。到了黃執中屋子裏,老遠地就看見他板了臉子坐在那裏。汪孟剛躬身施了一禮,笑道:「黃兄的公事都辦完了?」

  黃執中正了臉色,始終不作聲,只微微地垂了眼皮,直瞪了桌子面。孟剛默然站了一會子,便又軟和著道:「黃兄派人傳了兄弟來,不知有何吩咐。」

  黃執中道:「你自己做錯了事,你自己應該知道。你不知道你現在身居何職嗎?怎麼會在屋子裏看妖書呢?」

  汪孟剛這就想著,這可太奇怪了,我剛才在屋子裏看的書,怎麼他就會知道了?因低聲答道:「小弟並不是有意看妖書,因為在屋子裏坐著無聊,看到屋角……」

  黃執中不等到他說完,就伸手把桌子重重地一拍,喝道:「汪孟剛,你屢次犯罪,我都把你饒恕了,以為你總有改過自新的一日。若是今天這樣的事,我再要把你饒了,我就算顧全私交,可是有了欺天的大罪,怕要打入地獄,永世不得翻身。」

  孟剛見他把話說得這樣的鄭重,自己倒是不好怎樣答覆,向後退了兩步,低聲答道:「小弟在未投誠以前,凡事就都依照了老兄的意見,到了現在,直屬在我兄手下指揮,也沒有什麼違犯老兄之處,更不敢違犯天條,我兄如此大發雷霆,怪罪小弟,小弟卻……」

  他每說一句,向後倒退半步,在退半步的當中,就把所要說的話,給忍回去了。黃執中滿臉通紅,瞪了兩隻眼睛望著他,始而是默然無語,最後卻歎了一口氣,把臉上的怒容,完全收下,低聲道:「你所做的事,實在是教我無法容忍了,我若照公辦你,你是個首義之人。我若不辦你,大家全學你的樣,這還成什麼體統?你是個聰明人,你自己想想,應當怎麼樣來了斷。」

  他說著話,兩手扶了桌子沿,可就緩緩地站了起來,向孟剛直瞪了眼來望著。孟剛心裏,早是止不住亂跳,臉色青紅不定,差不多由根根毫毛孔裏,要向外透著熱氣。心裏在那裏揣想著,他的意思,豈不是要我自盡。我若是沒出息,願意自盡,早就完結了,哪兒還能等到今日?我有一口氣,我還得幹,我絕不能自盡。在黃執中問過之後,他只是正了臉色,低頭默然不語。

  黃執中淡笑了一聲道:「我想,你自己也許想明白過來了吧?若是照著那種重罰去罰你,其實也不算過分。我總念在你是個首義的人,在無辦法裏想辦法,我替你想個主意。你在這幾天之內,不要出臥房門,就算我監禁了你,等到有了別的機會,我把一件大功勞記到你身上,然後將功折罪,就可以把你放了。如其不然,你經受得起這樣犯天條的罪,我還經受不起呢。」

  汪孟剛聽了這話,跳起來的心房才向下一落,向黃執中微微地一彎腰道:「多謝我兄大開天恩。」

  執中喝道:「你怎麼還不懂天條?天父天兄在上,才可以叫大開天恩。我主二兄,稱大開鴻恩,東王九千歲,大開金恩。其餘的上司,大開慈恩。天恩兩個字,豈是可以胡亂稱呼人的?」

  汪孟剛真不想恭維人倒反受人家的痛斥,心裏頭那一分抑鬱不平,真恨不得向前踢黃執中兩腳。黃執中看到他臉色不同,這就向他淡笑了一笑道:「我想著,你心裏有點兒不大受用。可是我老實告訴你,這還是我和你有些私交,遇事都可以指點你,若是我和平常人一般,不但不止怪你把話說錯了,而且還要到上司那裏去報告,說你違犯天條呢。」

  孟剛到了這時,實在也就無話可說了,於是由鼻子裏微微哼出兩聲,表示著答應了是。黃執中道:「汪弟,我望你容納愚兄的忠言,暫時委屈兩天,事後有驗,你當知愚兄待你不錯。」

  汪孟剛看看他那情形,知道絕不能從輕饒恕,便笑道:「報效之日很長,將來總有報答的時候。」

  於是鞠著一個躬,自回臥室去了。黃執中坐在椅子上,兩手按了桌沿,對了孟剛去的後影,不由得顯出了一種淡漠的微笑。他靜靜地坐著,喝過兩杯茶,這就向站在一旁的聽使們道:「你們去把汪學正傳了進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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