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天明寨 | 上頁 下頁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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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十九章 俘虜著一個天兵 一個人在積威壓迫之下,忽然得著一個機會,把這腔憤怒痛苦發洩無餘,精神自然是極端興奮,比任何一種刺激都要猛烈。汪家父子,以至於那些受虐待的佃戶,這時把曹家全家殺了又燒,高興得連青天都可以飛騰上去。曹家人既是或逃或殺,乾乾淨淨了,更也不想到另有人出來報仇。不料身後喊聲大作,回頭看去,竟有上百壯丁各拿著兵器飛奔過來。黃執中究是一個內行,於是離開一群人找了一塊地勢較高的土坡上,汪家父子也就緊緊地跟了站著,那群人蜂擁到前面,也突然站定,大家倒好像有猛吃一驚的樣子。首先一個,正是李立青,後面是團練公所的練勇。立青手裏按著花槍,喘過一口氣來,笑道:「我以為是誰?原來是老伯和四哥,都是熟人,這是什麼意思?」 說著,昂頭望了曹家屋頂的火焰騰空不斷。孟剛拱拱手道:「這是我和曹家的私事,大丈夫在世,有恩報恩,有仇報仇。你老賢侄也要說我愚父子做得不錯。」 立青道:「老伯的話雖然說得不錯,但是我們兩甲,已經辦了團練,地方上就禁止有殺人放火這種事。曹家這火,大概是老伯放的,我們在公言公,看到有火,就要去救火。」 學正也就走向前笑道:「老三,你救火做什麼?曹金髮一家人,我們全殺光了。你把火撲滅了,曹家也沒有人感謝你。」 立青瞪了眼向他身後看看那些佃戶,一怔道:「什麼?曹家人都讓你們殺光了?」 學正冷笑了一聲道:「有十個曹金髮,也要把他殺光。」 立青道:「既是這樣,這事情大了,我不敢做這個主,我回公所告訴給各位首事們,請他們大家拿一分主意。那我先要走了。」 學正跳下土坡來,伸手將立青拉住,笑道:「老賢弟,慢來!我有兩句話問問你。」 立青便立定了腳,問是什麼事。學正道:「不久前,你在捨下後門經過,我問過你的,也請求過你的,請你不要管我的事,這話你已經答應了,而且還當了好些人的面。」 立青道:「但是我不知道你老哥是幹這樣大驚天動地的事呀。」 學正道:「你這人精明透頂還有個不知道的嗎?就算這次你不知道,還記得上次我在曹家磕頭賠禮的時候,走到這路口上,埋了一塊石頭在樹邊田埂裏頭。那時,正碰著你,你還誇我是個好漢呢,有這件事沒有?」 立青昂頭想了一想笑道:「倒是有的!」 學正再不答話,走到樹下田埂邊,對那裏注視了一下,然後伸手一陣亂掏,掏出一塊磚石來,用手摸刷乾淨了塵土,看過一遍,用手一拍,笑道:「老弟,你看這上面我刻的字,我是久有此心了。」 說著,他把這塊磚石就遞到立青手上。立青看時,上面寫道: 我定要今天報曹氏欺侮逼迫之仇。 旁邊一行小字,刻著年月日和姓名,立青道:「雖然你早就立誓要報仇,並沒有預定殺了他全家,還要放火。」 學正道:「這不怪我。你看幫著我的這群人,哪個不是曹金髮的仇人?得了這個報仇的機會,他們自己也禁止不住他們自己。不過就是我自己,哼!我不殺他家兩個人,我也不能放鬆。」 說著,昂頭哈哈大笑。立青躊躇了一會子道:「既然如此,我越發不敢做主,只有去稟報公所。」 學正道:「老弟,你只管把隊伍帶了回去。果然公所要辦我的罪,我們也不逃跑。不過我師弟有言在先,你自己是不會和我鬥氣。」 說著,他伸了手在立青肩上,連連地拍了兩下。立青笑道:「這話也難說。不過你是有志氣的人,這個好寶貝,你留著吧。」 說著,將那一塊石磚,遞回給了學正,將花槍一舉,自帶領著那班隊伍走了。學正叉了兩手,站在高坡上,望到這一隊練勇遙遙而去,就淡笑了一聲道:「李立青年紀輕輕知道什麼?哼!這二三百個練勇,他就以為很厲害啦。」 當孟剛父子和立青說話時候,黃執中始終站在土坡上,斜了眼睛向他們看著,等立青帶了隊伍去後,就點了兩點頭,那意思好像是說,這並不壞。現在他接著學正的話道:「你倒不要看輕了這二三百人。只幾天工夫的操練,就到了這種樣了,李鳳池是個人才。」 學正道:「難道二三百人,還能做出什麼大事來嗎?」 黃執中道:「你沒聽到說,天國在金田起義只幾千人嗎?」 汪孟剛見他突然說出天國兩字,倒是一怔。黃執中道:「汪先生。你還呆什麼?這裏的縣城,已經讓天國軍隊佔領,這裏也就是天國的治下。堂哉皇哉說起天國來,這有什麼要緊?沒事了,我們回去,先喝三杯,然後我們一路上縣去。」 學正舉了磚石。跳了幾下腳,大笑道:「這真是我們一世的指望。」 回頭看那曹家屋頭上的火焰已經慢慢地挫下,不是先前那樣的洶湧。大概屋子裏面,已經燒到九分九的情形了。孟剛道:「除了一家惡霸。這事總算是痛快。但是天下的惡霸正多,我們怎能夠一個個都這樣處置他一下。」 黃執中笑道:「你忙什麼?大運到了,總有那麼一天。」 大家說著笑著,撫動著兵器。搖搖擺擺地,同回汪家。他們回了家的同時,李立青也回到團練公所。見了首事們,他把剛才和汪家父子說的話重說了一遍。朱子清架著腿坐的,首先搖撼了身子道:「怨毒之於人甚矣哉!」 其餘的首事們卻都把眼光看到李鳳池身上,看他怎樣說。鳳池背了兩隻手來回地走了幾度,便笑道:「這件事,我也難於處置了。說到汪氏父子報仇,他們也曾受曹氏之害,幾乎身家不保,現在痛快報答一下。照人情說,那是無可非議。然而殺人全家,還繼之以放火,卻是國法所不容,而況曹金老還是團練裏一個首事。有人把我們團練的首事殺了,我們也不能坐視不管。可是我們又怎樣去管法呢?除非我們用隊伍去把他們捉了來。」 朱子清微微搖擺著頭道:「在公言公,對這件事,吾無間焉。只是汪家父子。頗非易與,而況縣城傳說已破,我們是同舟共濟之不遑啦。我再聲明一句,我是和汪孟剛劃地絕交的了,這並非阿私所好。」 李鳳池依然背了手踱著步子,點點頭道:「唯其是這樣。」 大家對於這件事談論了一陣子,並不能有什麼決斷,鳳池就擺擺手道:「這事經小處說,究竟不礙我們大家的事。現在我要想法子證實一下,到底縣城的情形如何,我們要做一個準備。說不定我們事業的成敗就在今天晚上,只是總不能得著長毛實在的情形,我們準備也有些無從著手。」 他說著,可就手搔了頭髮,又現出躊躇的樣子來。這時,又有兩個打探的鄉人,面紅耳赤地喘著氣走回公所來報告,說是余家井鎮上,已經大家亂跑,再向前去,只有人向東走,沒有人向西走。逢人都說前面去不得,長毛快到了。還有人說,長毛見人就砍,已經殺得人不少。越聽說,越教人害怕,實在不敢向前去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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