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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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汪孟剛見兒子眼睛裏兀自包著兩眶眼淚,只得坐在竹床上,扒起飯來。便在這時,屋子外已經是一陣腳步亂響,好像有人進來。班頭也不待和汪學正說明所以,拉了他就走出去了。汪孟剛將飯嚼到嘴裏,像木渣一樣,本也無味已極,兒子既是走了,他就不用吃飯,放下碗,就偏了頭聽著。這時班頭推門踅了進來,手上拿了兩疊草紙,交給他,低聲道:「你把這兩疊紙縛在褲腳裏膝蓋上。要不然,那青石板讓你跪上一兩個時辰,你上了歲數的人了,如何受得了?」 說著,又在衣袋裏掏出一卷細布帶子給他,笑道:「汪先生,你少先生幾兩銀子,沒有白花啊!」 汪孟剛也漸漸地想到了這事嚴重,不過想到自己不是為私事來坐班房的,便是扛枷挨板子,還是一件體面事。事到如今,只有壯著膽子上前,死了也是一個正直的鬼。 想到這裏,膽子壯了起來,紮好了那兩疊草紙,將冷茶淘著冷飯,倒吃了大半碗。旱煙袋也拿來了,坦然地坐在竹床上,抽了兩袋煙。這就聽到外面一片叫聲:「帶汪孟剛!」 那自然是過堂了,自己牽牽衣襟,整整帽子,站在屋子中間等著。房門開了,進來了兩個差人,喝著:「汪孟剛,過堂了!」 汪孟剛淡笑了一笑,跟著兩個差人走了出來。這時,天上業已漆黑,遠遠望到大堂上燈火齊明,人影憧憧,直到滴水簷下,站著整堆的人。不過,由中間起,向兩邊八字兒分開的,閃開了一片空地,讓犯人上堂。正中公案上,王知縣是一領頂補服,端端地坐著。三班六房,都帶了紅帽子,兩邊站著。在堂口上架著四隻入腳燈籠,照見地上放了大的木枷、小的板子、可怕的夾棍。公案上放了兩盞牛皮風燈,照著縣太爺胖胖的臉上,帶了一股陰氣。 汪孟剛走到堂口,站定了向上一揖,那兩旁的皂役,就齊齊地喝了一聲,跪下。這是汪孟剛最傷心的事,不能在幾篇八股裏撈一個秀才做,自己又剛愎不過,不曾捐買一點小官銜,將一個平民的資格來見縣令,人家叫跪,就不得不跪,只得向前兩步,在官衙人所說的那塊問心石上跪下。王知縣等他跪著,早是將桌上警木一拍,喝道:「汪孟剛,你知罪嗎?」 汪孟剛道:「稟父台,童生不知犯了什麼罪?」 王知縣冷笑一聲道:「童生?你這樣大年紀,還自稱童生,好不要臉!你就是個刁民。」 說著,又拍一下警木。汪孟剛道:「小民不稱童生就是。但不知犯了什麼罪?讓父台發這樣大的怒。」 王知縣指著他道:「你自己做的事,你還假裝不知道嗎?你把我下鄉收米的委員打得頭破血出。你要知道,這次為了剿匪的大軍辦糧,雖然是為國家守土除害,也是保衛你們桑梓,大軍迎上前去,免得長毛過來。你自己也有身家性命,難道就不望官軍順利?照說,你們認得字的這些紳士們,就應該簞食壺漿,以迎王師,才是正理。怎麼?我奉了上憲的旨意,派員下鄉收米,你公然把他打壞。你還知道朝廷王法嗎?」 汪孟剛雖料定是丁作忠搬弄是非,知縣也只能問我「何以知道派委員下鄉,是買米不是捐米」。我就說,親耳聽了委員說的。縱然錯了,鄉民也不能因為一句錯話就抗捐不納。這樣說著,辦來辦去,只能辦一個錯誤罪。若是這軍糧,真是收買不是捐派,知縣未必敢判罪。 汪孟剛事先是想得面面俱到,自覺無疑。不想王知縣無中生有,說他打了縣委,這可就不容易了結了,怪不得他是當強盜一樣的拿來。這時,他猛然聽了這個問話,由大老爺那裏就誣栽下來,這可棘手了,因道:「這是哪裏說起?丁委員下鄉,並不在小民家裏,小民和丁委員見面,丁委員也不是一個人,我怎能打得他頭破血出?」 王知縣道:「你說你沒有打人,當了堂上堂下這些人,把受傷的人請出來看看。」 便回頭向差人道:「請丁師爺上堂對質。」 只這一聲,在人叢裏,兩個差人扶出丁作忠來。只見他臉上黃中帶黑,在額頭上和左耳邊,包了一大塊布,半天走步路,哼聲不絕。他站在堂下,作了一個揖。王知縣道:「你是被這姓汪的打得這樣嗎?」 丁作忠哼道:「是的。」 王知縣道:「他為什麼打你呢?」 丁作忠道:「他說官家收的糧米太多了,有弊,不容分說,動手就打。」 他一面說著,一面哼著。汪孟剛叫起來道:「丁作忠,你血口噴人……」 王知縣拍了警木喝道:「這是有王法的地方,你敢這樣喧嘩嗎?」 於是對丁作忠道:「事情我已明白,你養傷去吧。」 丁作忠作揖道謝,依然由兩個差人扶著走了去。王知縣喝道:「汪孟剛,你還有何話說?來!扯下去先打二百板。」 皂役們吆喝了一聲,拉了汪孟剛就要動手。人群後面,卻有個人大叫起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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