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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


  田太太道:「誰知道什麼病?症象來得很猛。行之說,怕她是患了什麼炎。」

  素英道:「那倒真是人有旦夕禍福。這是你的得意門生,你該進城去看看她了。」

  田太太道:「我幫了她母女十塊錢了,進城是沒有工夫。」

  素英道:「我有點兒事情,明後天打算進城去一趟,你有什麼話,我倒可以轉告。」

  田太太道:「也沒有什麼話。她母親在城裏看守著她呢。我們事外人也用不了操心。」

  素英想到了這裏,已經證明了菊香確確實實病到醫院裏去了。和田太太笑著告辭,又在花圃子裏繞了兩個圈,才走回去。到家時,淡然也出去了。看到老太太,她首先笑道:「媽,你收拾一些應用東西,我決定了明天上午進城了。」

  老太道:「你怎麼陡然又下了決心了呢?」

  素英笑道:「其實那天說過之後,我就有意思陪你老人家進城去的,不過我說出來了,淡然又有許多掃興的話。為了免除他這種麻煩,所以我始終忍耐著不作聲。現在決定了明天走,我當然先通知你老人家。至於對淡然還是不忙告訴他。」

  老太太笑道:「你這才是過慮。淡然並沒有反對你我進城去。」

  素英也只笑著,並不否認老太太的話。到了吃午飯的時候,老太太向淡然宣佈,淡然當然不敢反對,更是不敢贊成,只是微笑著。素英也知道他那番苦衷,很自然地吃著飯,並沒有望著淡然的臉,卻問道:「那黃菊香托你帶的寫字帖,你給人家帶了沒有?」

  淡然道:「我忘了這件事了。」

  隨著這話,他放了筷子、碗,起身走開。素英道:「這是我說過送人家的,怎好忘了?人家不說你忘了,倒會說我捨不得這幾個小錢。」

  淡然已是把旁邊茶几上一杯涼開水端起來,在口裏咕咕地漱著響,對素英笑著點了個頭,到走廊上去吐水去了。素英看他那樣子,似乎並沒有曉得菊香病了。但在事實上,他不至於不曉得。等他漱完口進來了,自己也吃完了飯,卻站起來迎著他道:「你遇到了行之沒有?他可曾和你說什麼?」

  淡然道:「我遇著他的,並沒有說什麼。」

  素英道:「黃家那小姑娘病了,他沒有對你說過嗎?」

  淡然笑道:「他何必對我說這個呢?」

  素英聽他的話,眼睛卻很注意他的臉色。見他一切平常,並不帶著一些驚異,料著他沒有知道這件事,而且對於菊香的病,也不怎麼放在心上。便道:「因話談話,說起來也是有之。既不曾提起,那就算了。」

  倒是淡然怕夫人追著把話問下去,不容易對付,搭訕著尋找東西,離開了這間屋子了。這麼一來,素英就十二分地放心,預備明日一早趕過路汽車進城。可是到了下午,天上慢慢地鋪起了白雲,把陽光完全遮起來了。素英幾分鐘就要向窗子外面看著,因道:「天陰不下雨,那還好些。若是下起雨來,城裏泥雨淋漓的那真討厭。」

  她越是這樣不放心,那天色越是緩緩地變下來,到了黃昏時候,索性刮起了幾陣大南風,把窗外樹葉子,吹得唆唆作響。有幾片大的梧桐葉子,隨了那風勢,直撲下來,打在鐵紗窗上。素英在臥室悶悶地躺著,聽著淡然在隔壁屋子裏吟著詩道:「山雨欲來風滿樓。」

  素英一翻身由藤的躺椅上坐起來,大聲叫道:「淡然,來,來,我問你話。」

  淡然以為果有什麼很緊急的事,匆匆地就跑了進來。她瞪了眼問道:「下雨的時候,公路上有沒有車子經過?」

  淡然不知道她什麼意思,因道:「除非下大雨,雨霧裏看不見路,車子不好開。平常的時候,不論風雨,長途汽車是照開的。」

  素英道:「我既決定了走,下大雨也攔不住我,我可以穿上雨衣走了去。」

  淡然笑道:「我也沒有說下雨不要你去,你為什麼生氣?」

  素英道:「你雖沒有說,可是你幸災樂禍的,就希望立刻下起大雨來。這還只有一個下雨的勢子,你就高興得吟起詩來。」

  淡然這才明白,笑道:「這真是冤枉。我也是看到對面山上,陰雲佈滿了,大風由對面吹過來,卷著樹葉子滿天飛很有個意思,想起了這句詩,記得上句是『溪雲初起日沉閣』,全首詩是什麼,我記不起來了,不免多念兩句,決沒有幸災樂禍的意思。假如天下雨沒有汽車,我一定到附近鎮市上找兩部黃包車,把你們送到城門口。」

  素英道:「不用你找,我有辦法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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