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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回 傳扇令人憐為花請命 迎門留客坐代父宣勞(2)


  他說時,抬頭望了一望棚外的天,人已站起來走出棚外,似乎他說了一句豈有此理。不過聲音很低,為時極短,一刹那間,他已走遠了。這第三次,他可去得極久,約莫有半個鐘頭,他才回來,遠遠地看去,果然他身後隨著有兩個豔裝的女子。

  林一心走進棚來,將手絹擦著頭上的汗,笑道:「真不是個玩意,簡直是三顧茅廬了。」

  說著話時,那兩個女子已經進來,雖然遠望還有幾分姿色,只是滿臉上的脂粉,也不少討厭之處。梁寒山以為她雖不是賣笑生涯,而實際上妓女所當做的事,她們也未嘗不做,那麼,在她們見著客人之時,可就應當和顏悅色的先寒暄上幾句。不料她們跟著林一心來時已經是走得很慢,及至進了棚,可就大刺刺地一步邁不了三寸,只把眼睛向著梁、高二人望了一望,卻沒有怎樣招呼。林一心倒笑嘻嘻地給介紹道:「這是劉貴仙姑娘,這是劉貴喜姑娘。」

  說著話時,卻用手指著高、梁二人:「這是高先生梁先生。」

  貴仙貴喜聽了,這才和高梁二人微微點了個頭。高、梁二人都還只有二十多歲,總不失為青春時代,縱不受人歡迎,也不至於惹人討厭,而況以現在的資格來論,卻是花錢的大爺。不料這位大姑娘,卻是如此之大模大樣,毫不在乎。高樂天是常捧大鼓的,知道她們的脾氣,卻也無所謂,梁寒山向來不曾和這些人來去,看了這種樣子,就有些不大舒服,也偏過頭來和高樂天說話,不理會那兩個大鼓娘。

  說了幾句,回頭看時,她們已經在林一心所預定的椅子上坐下了。那貴仙年紀大些,雖在剪髮盛行的年頭兒,猶自梳著一條烏油輕鬆的辮子。長長的旗衫,長長袖子,手裡拿了一柄牙骨扇子,卻不張開,只是左手輕輕地拿著打右掌的掌心。偶然一回頭和梁寒山四目相射,卻笑了一笑,在紅嘴唇裡露出她幾個白牙齒來。

  梁寒山看了她這樣子,覺得一句話不說,未免有些不對,便笑問道:「你二位相隔幾歲呢?看去是姐姐妹妹,都差不多呀。」

  他這樣說了,自己覺得無中生有說這樣一句,也是很無聊的,不過要不說這一句,憑空這樣對她笑一笑,那就更是無聊了。他說了這一句,以為總可引起劉貴仙的話來,然後才不至於寂寞。不料貴仙笑了一笑,兩隻手慢慢地將扇子展開,招了幾招,然後才慢吞吞地說了兩個字道:「是嗎?」

  梁寒山心裡想著,憑你那一點子色藝,何至於就驕傲到這般田地。若說不是驕傲,是她賦性沉默,然而看她這種裝飾,以及她的職業,也不是沉默的人物。於是生了一番厭煩之心,也就不和她說話。高樂天見他臉上忽然變了一個狀態,只拿了一個指頭,將桌上潑的剩茶畫字,畫了一個,又畫一個,心裡就猜想到了一大半。於是就引著他說話,以解他的寂寞。梁寒山心裡,終究是不痛快,匆匆地把這一餐飯吃完了,就告辭地走去。高樂天和他是同來的,也只好和他一路的走。

  梁寒山在路上問高樂天道:「這兩個大鼓娘,怎麼和兩個蠟人似的,為著什麼呢?為的我們是兩個窮酸嗎?」

  高樂天笑道:「冤枉冤枉,她們夠得上搭什麼架子,乾脆是怯場,像她兩個人,還是常出來走走的,你說話她答不上來,她還能夠懂,若是其他的人,相隔極遠,你說東來,她以為是西,那才無味呢。」

  梁寒山笑道:「雖然如此,我是不想和她再會面的了。」

  高樂天知道他受了不少的刺激,就不再說了。偏是事有湊巧,只隔了一日的工夫,有一位朋友的家裡,卻也到了二三十位客。酒席之外,以助來賓餘興的,恰是一班大鼓書,一間敞廳外面接著壽棚,來的那些大姑娘,就在壽棚裡幾張客座上坐著,這裡最容易令人注意的,便是那劉氏姊妹,也側著身子坐在人叢裡。卻不住地用眼光來射到敞廳裡的來賓上。偏是這些來賓裡,有了高樂天,也有了林一心。高樂天悄悄地走到梁寒山身邊,握住他的手,輕輕搖了幾下道:「怎麼樣,感到不痛快嗎?昨天你說不和她們見面,今天是整大群地會著她們了。」

  梁寒山道:「討厭倒是討厭,所幸今天和她們不會發生絲毫關係……」

  話不曾說完,只見林一心蹲著身子向前一擠,伸著頭輕輕地道:「今天對不住,要給兄弟一點面子。」

  說著話,手裡伸出一把扇子來。梁寒山見那柄扇子,不過是平常的白紙頁,扇骨子黃裡翻黑,尤其是柄骨的轉軸處,有一層一層的黑垢。心想,他如此一個時髦的人物,如何會用髒到這樣情形的扇子。正自這樣猶豫著,林一心卻已把扇子慢慢地展開來,露出了兩摺,一看那扇上,寫著蠶豆大小極惡劣的字。那字並不是什麼詩文,原來是大鼓書的曲名。這才心裡明白,是她們大鼓娘的歌扇,然而這是書場上夥計們兜攪生意的,何以落到他手上?高樂天也同他是一樣的思想,便輕輕地笑問道:「老林,怎麼回事?你在哪家落子館里幹事?怎麼會把這扇子拿在手上?」

  林一心笑道:「她兩人知道我這裡熟人多,要我幫她一點忙,請在場的人,點幾個曲子。說不得了,誰讓我們有交情呢?我只好出面給她們邀請了。」

  說著,他就不住地向那壽棚下面指手畫腳。原來那壽棚的南端,搭了一座低低的小台,正有大姑娘在臺上唱曲子。高樂天道:「你這未免多事。這是人家家裡做壽,你幹嗎要在這裡張羅?」

  林一心笑道:「你別褒貶,褒貶也是要你點一兩個的。難道說這一點面子,都不能給我嗎?」

  說著,他可就掉過臉來和梁寒山講話,因笑道:「我原不要多這種事。無奈貴仙姊妹倆,近來虧空得不少,要我幫她一個忙,我有什麼法子幫她們的忙呢?今天遇到這種堂會,少不得總要每人點一兩個曲子,敷衍敷衍的,我就索性給她多邀幾個,在點的人不過是出兩塊錢點一出無所謂,可是我對於她集腋成裘,好處就大了。」

  說著拱了一拱手笑道:「閣下以為如何?覺得我很冒失嗎?」

  梁寒山一想,這倒好,昨日吃了你一餐,今天就要我來還禮。他既好意思說,就不容推辭,因連說可以,但是我不懂這個,請你代點一則就行了。林一心笑道:「點一則嗎?還來一個吧?」

  梁寒山因是生朋友,人家當著面有這樣一個小要求,不過多花兩塊錢的事,不能不答應,只得笑著點了一點頭。林一心也不再加聲明,便回轉頭來向高樂天道:「閣下怎麼樣呢?」

  高樂天笑道:「我捧她姊妹倆的時候多了,哪在乎今天。」

  林一心道:「平常自然你捧過的。不過今天在這裡,你要不幫忙,別人關係淺的,就更不肯幫忙了。你不點綴哪行?」

  高樂天道:「既然如此,我就來一個吧。」

  林一心道:「梁先生是新朋友,只聽她們一回大鼓,還點兩則呢……」

  高樂天皺了眉,連連點著頭道:「得得得,我還來一個吧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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