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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回 大婦千里來一籌莫展 新人數朝去四大皆空(2)


  玉月仙道:「我不和你說這些廢話了。」

  說畢,就將電話掛上。

  娘姨見她碰了人家一個橡皮釘子,倒替她難為情。她卻到梳粧檯,找了粉撲子,對鏡子撲了一撲粉,又找了小牙梳將頭髮梳了一陣,這才笑嘻嘻地上樓而去。

  到了樓上七十二號,只見申志一屋子裡是滿房賓客,有兩位是極熟的朋友,就是那陸幼華和林一心。門只一推,陸幼華首先看見,就站將起來鼓掌道:「包太太來了,歡迎歡迎!」

  玉月仙撇了嘴笑了進來,一直走到眾人身邊,笑道:「為什麼損我?」

  申志一這時不能把這位不速之客,硬推將出去。只得倒了一杯茶,雙手捧著放在茶几上。玉月仙道:「多謝了。為什麼在電話裡擋駕?」

  申志一道:「這一層,你還不能原諒嗎?照著情理說,必定要認識老爺,才能夠認識人家太太。」

  陸幼華道:「此話不通,我就有好幾位太太朋友,並不認識她的老爺。」

  林一心道:「大爺說得對。現在社交公開時代,男女交朋友,滿不算一回事。」

  玉月仙道:「這還像話,況且我們住在一個飯店裡,不是朋友,還是街坊呢。」

  大家見玉月仙這般的開通,樂得和她開開玩笑,大家在一處湊著一個熱鬧,不覺就到了一點多鐘。還是有兩位客告辭要走,玉月仙覺得未便獨後,也就下樓去了。照說這一晚上,她是很寂寞,可是她上樓一白相,就很快活的過去一宿了。

  次日睡到正午一點鐘,方才醒過來,在床上翻了一個身,蘇州娘姨走到床面前叫道:「六小姐,醒醒吧,一點鐘敲過了。」

  玉月仙在床上歪斜著朦朧的睡眼,微笑道:「你叫我什麼?還叫我小姐嗎?」

  蘇州娘姨一扭頭笑道:「真是的,叫慣了口就改不過來了。」

  玉月仙一面揉著眼珠,一面坐了起來,靠住了枕頭,伸了一個懶腰,笑道:「管他三七二十一,過了幾天太太癮再說。」

  娘姨道:「要過太太癮的話,應當搬到公館裡去住,好好教做起人家人來。住在這飯店裡,不三不四,過個什麼太太癮呢?」

  玉月仙道:「我要是照你那樣的說法去辦,我圖什麼?這樣年輕輕的。就要丟開這花花世界。」

  蘇州娘姨道:「六小姐,你現在是這樣年輕。將來你要年紀老成一點,你的本領,就要和姆媽一樣了。」

  說著將大拇指一伸。玉月仙道:「我不願長到七八十歲,我也不願人家叫我老前輩。一個人上了年紀,到哪裡去也要落後。新式樣的衣服不能穿,脂粉也不能用,那是活受罪。」

  蘇州娘姨道:「哎呀啦!這樣說法,我們這三十多幾的人,慢慢地就要老實打扮了,那還活得有什麼意思呢?」

  玉月仙只笑一笑,伸著手,將床頭邊茶几上的煙捲筒子拿了過來,抽了一支煙捲在手,娘姨連忙擦了一根火,走上前,給她將煙點上。玉月仙坐在床頭,將被蓋了下半截。上身將搭在床擋上的灰鼠斗篷,披在身上,和娘姨說著話,一直抽完了一支煙捲,外面過道裡掛的壁鐘,噹的敲了兩下,她才下了床,踏著拖鞋,去洗臉間洗臉。

  等她梳洗完畢,換了衣服,就是三點多鐘了。冬日天短,稍微一周轉,夜幕開張,就只見街上萬家燈火了。玉月仙掏手錶看看,是五點三刻。因對娘姨道:「一直到這個時候老爺沒有來,也沒有打一個電話來,把我們都忘記了。忘記了就忘記了吧,我也不管他,我要出去吃晚飯了。你打一個電話到樓上去,問問申先生在家裡沒有?」

  娘姨道:「六小姐,你就自在一點吧。現在究竟是太太了,和老爺陌生的人來往,究竟不大方便。我們總不要讓人家捉到錯處啊。你要到哪裡去吃晚飯,我陪你去一趟吧。」

  玉月仙想了一想,也覺自己的理短一點,便笑道:「你的膽子比我的膽子還小呢。」

  娘姨道:「不是膽子小,我們讓一個理字捆住了,有什麼法子呢?」

  玉月仙道:「這話倒是對,現在我們儘管讓著他,將來總有一天,和他算一筆總帳。」

  娘姨笑道:「啊喲,夫妻們還有什麼總帳不總帳呢?」

  玉月仙對她這話,也不置可否,只將嘴一撇。娘姨也覺自己這話過於滑稽,也就陪著一笑,於是乎算了。

  二人出了飯店,一同找小館子吃晚飯去了。她們剛走出門十分鐘,包月洲就來了。飯店茶房開了門,讓包月洲進去,包月洲問太太哪裡去了。茶房就說三點鐘才起床,剛才出去,說是吃晚飯去了。包月洲問是哪一家,他又不知道,只好坐在屋子裡等著,等了快一個鐘頭。玉月仙還不見回飯店來。包月洲到飯店裡來,原未曾得太太的同意,趁著太太預備晚飯溜了出來的。這時就過了一個多鐘頭了,若是再不回去,太太一追問起來,可是一層麻煩,只得留下話,叫茶房轉告玉月仙,自己便回去了。

  玉月仙將一餐飯吃完,她又帶了娘姨在街上買這樣買那樣,回飯店來,已是八點多鐘了。一推房門進來,就嗅到一股很濃厚的雪茄煙味,因問茶房道:「包二爺來了嗎?」

  茶房道:「太太一出門,他就來了。一人坐在屋子裡,足等了兩個鐘頭,他不耐煩再等,就走了。」

  玉月仙道:「他說了什麼沒有?」

  茶房道:「他沒有說什麼,就是吩咐我告訴太太,說他來了。」

  茶房說畢退了出去。玉月仙回頭對娘姨道:「來了一趟,這又算什麼?還要他告訴人。難道把我討了來,應該拋在這飯店裡的嗎?」

  娘姨笑道:「你不要說他來這一趟,不算什麼,我相信他一定還是偷著跑來的呢。今天來了一趟,明天來不來,還不知道呢!」

  玉月仙道:「一個人這樣怕老婆,就不該娶兩房家眷。明天他若還是這樣,我就和他開談判。」

  娘姨道:「你何必這樣急呢?現在無拘無束,住在這裡,非常地自由,多麼好。你倒願意他絆住了你嗎?」

  玉月仙點點頭道:「我為了這一層,暫且住下幾天再說。我也坐不住,上樓看看老申回來沒有。」

  說著,就上樓去了。恰好今天樓上申志一和幾個朋友在打小牌玩,玉月仙一去,勾留下來,並且在一處吃宵夜,一直到兩點多鐘,才下樓回房睡覺。

  到了次日,還是一點鐘以後醒過來。她一醒,便問娘姨是幾點鐘。娘姨說:「十二點鐘已經敲過,也就不算早了。」

  玉月仙道:「這個時候,老包總在銀行裡的。你給我打一個電話問問看,他現在在幹什麼?」

  娘姨道:「叫他來嗎?」

  玉月仙道:「我們越叫他來,他越要搭架子了。你在電話裡先不要問他,讓他問你,看他說什麼。」

  娘姨於是拿起話機,叫到銀行裡去。包月洲接著電話,就明白了,說是請太太說話吧。於是在電話裡訴了許多苦。說是無論如何,今天七八點鐘,一定來。而且住在飯店裡,總不成體統,當然要想個辦法出來。玉月仙聽他說得如此肯定,料著今天是必來的了。趁著他不來的時候,下午三點鐘出去了一趟,不到六點鐘,便回飯店來等著,就是樓上也不肯去。總怕恰好讓他碰著,彼此有些不方便。哪裡知道由七八點鐘,等到一兩點鐘,還不見到,就是電話也不曾有一個,由此看來,他不是有意失信,就是包太太管住了,抽不動身。娘姨笑道:「不必等了,今天是決計不來的了。明天打電話,好好俏皮他幾句吧。」

  玉月仙道:「俏皮他作什麼!要這樣才好一跌兩斷,大家無話可說呢。」

  娘姨笑道:「若是照了這一種情形走下去,是不大好呢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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