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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蕩子金多驅車購彩錦 美人計巧破夢索鑽環(5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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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寒山道:「金先生對於春明聲色,廣征博聞,當然會知道的。她姓王,粟海先生想得起來嗎?」 金粟海笑道:「哦!錯了。我哪裡是認得她!因為她的面孔,和名旦角陳傲霜有些像,所以我說有些熟了。」 梁寒山道:「金先生決不至於不認得她的,我提一個人,你知道不知道?王淡霞,熟不熟?」 兩個人說話的聲音,本來不高,金粟海又把聲音低了一低道:「她外號九尾狐,哪個不知道?這一位和她有什麼關係呢?」 梁寒山道:「這位嗎?就是她的妹妹,現在已經出臺唱戲,捧的人很是不少,居然要成為台柱了。人家把她和她兩個姐姐總括的算起來,叫做王氏三傑。」 金粟海道:「哦!就是她啊。從前她姐姐在百順胡同做生意的時候,我也去過的。她臉上黃黃的,蓬著一把枯燥焦黃的頭髮,老是紮上一根翹柄辮子,身上穿一件花布褂子,只是灰色底子,顯出一團團痕跡,分不出顏色來。幾年不見身體長高大了,人也變漂亮了,真是女大十八變。」 梁寒山道:「你不是說她有些像陳傲霜嗎?她倒老實不客氣,就叫傲霜。索性唱的腔調,也跟著人走,學那遊絲腔。」 金粟海道:「唱得怎樣?還好嗎?」 梁粟山道:「我只聽了一回,好不好,另是一個問題,我都替她悶得難受,仿佛有一種聲浪在嗓子眼裡,有格格不吐之病。」 金粟海笑道:「不要說吧,讓人家聽見了,很不好意思。」 這個時候菜已上來了,二人吃著飯時,卻聽到那小傲霜在屋子裡笑著說道:「別瞎說了,沒有的話。」 聽那口音,倒是很輕脆的京腔。金粟海輕輕地道:「你聽她這聲音很溜亮的,怎麼唱起來悶人呢?」 正說時,又聽到她說道:「六爺,他們都主張我到上海去,上海熟人少,我有些不敢去。」 複聽見一個男子聲音笑道:「不要緊,我給你多寫幾封信介紹介紹就行了。明天我有工夫給你去找一找林老頭子,只要他肯寫幾封親筆信,一定可以發生效力。我看他倒很愛你,很疼你。」 女子的聲音又道:「不要瞎說,人家那樣大年紀的老人家,你還拿他開玩笑。」 男子的聲音道:「是啊,他是那大的年紀,我才說這話理。你想,他的孫子都快有你這大的年紀了,說他一句疼你,這有什麼使不得。」 說到這裡,那女子笑了,接上那男子也笑了,以後兩人的聲音,就唧唧咕咕說起來,隔壁卻聽不清楚。這邊一餐飯都吃完了,那邊還是唧哪咕咕地說。 梁寒山本來想聽個究竟,無奈飯已吃完,不便在這裡久等。金粟海要走,自己也就跟著走。依著金粟海的意思,一定要把汽車送他回家,梁寒山說,不必了,還有一個朋友在中央公園等候。金粟海道:「這樣的冷天,到中央公園去,什麼意思,喝西北風嗎?」 梁寒山道:「今天天氣晴得很好,到裡面去曬著太陽散散步,也很不錯。」 金粟海道:「那就再會吧。」 於是坐了汽車先走。 梁寒山雇了車到中央公園來。這是十二月天氣,園裡草木,一齊枯槁了。那就是那青翠拂天的柏樹林子,那柏葉自呈著一種灰黑的顏色,地下的沙土,似乎為風雪所侵,雖是晴天,還是蒼白的,表現出一種枯澀的樣子來。園裡並沒有什麼遊人,倒是路頭上有幾隻白項的烏鴉,由柏枝上飛下來,在那裡慢慢走,好像是找食吃。梁寒山並沒有人約他到這裡,只因為連日愁悶,今日天晴,要在公園裡走走,若說是大冷天,一個人遊公園,倒有些奇異,所以只說是赴約了。這時,剛是冬日正午,揀著有陽光的地方,暖氣曬在身上,卻也很是暖和。 走了大半個圈子,踱進社稷壇去,因就和著身上的大衣,在石階上坐下,斜望著紅牆之下,那舊宮城的端門城樓,樓閣淩空,半面紅牆,兩隻飛鳥,掩映半彎枯樹,大有畫意。琉璃黃瓦讓太陽照著,另有一種光彩,突然有一群烏鴉,掠空而過,卻有幾隻烏鴉,落在黃瓦的屋脊上。心想:一朝的嚴肅宏壯之地,如今不過是寒日荒林,昏鴉相集,人生真是無常啊。又想到小的時候,隨著父親,宦游福建,在衙門裡看到一張畫的北京全圖,心裡就欣羡得了不得,以為將來長大成人,能到北京去玩一趟,今生死也無怨了。而今真個到北京來了許多年,不但不覺得怎樣好,而且還以為這地方許多令人不能滿意之處。真是古人所說的,凡所難求皆絕好,及能如願又平常了。我現在所想的事很多,都是認為絕對求不到的。設若將來有一天求到了,是不是也認為平常哩?一個人望那一角宮城,只管想入非非。忽然有一個警察,由身邊走將過去,老是將眼光向人渾身上下打量。走過去不多久,他又走將轉來,還是慢慢地由身邊過去。梁寒山省悟起來,莫不是他來研究我的。本來這空空落落一個社稷壇,我一個人如醉如癡地坐著,怎樣不會令人注意?他遲疑了一會子,一笑起身,就向壇外來。走到壇外石碑坊邊,只見一男一女,兩個學生似的青年,架著圖畫板,手上捧著一個顏料盤子,對著一角城樓,在那裡畫風景畫。兩個人一面畫,一面說笑。男的道:「努力一點吧,我們趕著開了這個展覽會,就可以結婚了。」 女的道:「你今天一天,把這話提了好幾回了,不膩嗎?」 男的聽說,猛然一轉身子,正要走到女的那邊去,一回頭,看見身後有人,不好意思,便低了頭。梁寒山大是解人,不願掃人家的興,匆匆地走開。到了樹林子裡大路上,心想:我的觀念,完全錯了。從前我主張獨遊,以為山水文藝,都可以調和人生的枯寂。而今看起來,還是雙遊好,而且山水文藝,能加些情料在內,更是相得益彰了。那一雙畫家,一樣的在空蕩蕩的社稷壇裡,一樣的對著那一角端門,我看去,只是一場感慨,人家看來卻是一種興奮劑。這可見得風景雖是死的,怎樣看法,就完全在人了。以後就是萬分無聊,這些名勝地方,也不必來了,這樣想著,於是一個人就徘徊著想回去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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