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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 虎髯一掀情天嗟莫補 花叢三顧長夜喜能狂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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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畢,馬上就向外走。珍珠花要分辯幾句,一刻兒說不出理由來。要伸手去拉他吧,又不好意思。只在這猶豫之間,林喜萬已經走出大門,坐上汽車去了。 這一下子,決裂到萬分,珍珠花又羞又愧,就回身向炕邊走去,自己本恃著林師長做一個錢櫃子,好解決一切不能解決的問題。把他氣走了,自己多少事壞了,且不管他。人家都知道林師長是自己的靠山,唱一輩子戲,把一個靠山反弄丟了,這是多麼寒磣的事。越想越心窄,兩手扶炕沿,人向炕上一倒,頭就撞了下去。 她母親正為了林師長跑了,趕進來問她。一見她向炕上要撞,趕緊一把將她抱住,就問道:「孩子,你這做什麼?」 珍珠花心裡萬分委屈,不由得向她媽哭將起來。她媽道:「你說呀,究竟為了什麼事呢?」 珍珠花正在傷心,一時哽咽著喉嚨,哪裡說得出來。哭了許久,這才把自己高興,和林喜萬鬧著玩,揪了他鬍子的話說了一遍。自己說到揪鬍子的話,也不由得低了頭咬著嘴唇笑起來。她母親道:「你這孩子,實在也不分上下了,怎麼動手揪起人家的胡了來呢?若是他真和我們惱了,那可笑話了。今天晚上你就自己到花園飯店去和他陪罪。」 珍珠花道:「我不去。他這樣生氣一走,我就夠寒磣的了。」 說著這話,自己就側著身子躺在炕上,順手掏了個枕頭過來,兩隻手抱著顛來倒去。也不說話,也不哭,好像是這樣老搬枕頭,就能搬出什麼辦法來似的。珍珠花母親也是覺得這事弄得太糟。正指望林喜萬到了京,可以弄他個一兩千塊錢,這樣一來,要錢的話,簡直水月鏡花了。她靠了門懸了一隻腳站住,也是望著她女兒出神。 珍珠花道:「我自己去是不好意思去的。依著我的意思,不如去請金大姐和三爺去說一聲,就請宋三爺到花園飯店去一趟,給我們調停調停。那三爺和林師長他們都是熟人,一說准成。」 她媽道:「哪個宋三爺?」 珍珠花坐起來道:「媽,你真是裝糊塗,怎麼宋三爺也不知道,不就是說要討金大姐的那個人嗎!他來了北京不多久。」 她媽昂著頭想了一想道:「哦!我想起來了。他現在有什麼差事?」 珍珠花道:「聽說快要做總長了。他的汽車常停在館子門口,掛著總統府紅字汽車牌子的,那就是的。」 她媽聽說,一屁股坐在一張方凳上,不由得昂頭歎了一口氣道:「唱戲唱得像你金大姐才有意思,多少闊人兒捧。可是這孩子聰明一世,迷糊一時,什麼她也不在眼裡,楞給李老頭爺兒倆纏住。那李胖子憑這樣好,也是開番菜館子的,有什麼大出息。我想,就不嫁宋三爺,嫁給西門總長也好,為什麼嫁李胖子呢?」 珍珠花道:「李胖子心眼兒好啊。嫁給李胖子總還可以鬧個兩頭大,若是嫁給別人,可不定做第幾房呢!」 她媽道:「做姨太太怕什麼呢?只要享福就是了。做正能賣多少錢一斤。一個娘們,不吃不喝,就能過一輩子嗎?越是做大官的大,越是做太太沒有意思,花花世界都讓給姨太太的。再說唱戲的人,壓根就不是什麼有身份的人,做了大官的姨太太,那就不屈。」 說畢,兩手一抱,向後壁一靠,接上又歎一口氣道:「年輕人總是糊塗。」 珍珠花看她母親這種情形,更聽她的話音,知道母親誤會了自己的意思,以為自己怕跟林喜萬去當姨太太。因道:「你別那樣七扯八拉地說我了。我只要有一碗飯吃跟誰也行。我沒有想作什麼太太,你別猜錯了我的意思。可是總要人家要,我們才能跟了人家去。難道說像捏糖人兒似的,滿街敲著小鑼賣去嗎?」 她母親聽了這話,倒不禁為之一笑,就道:「你這孩子就是這樣嘴硬。那也好,你既有這一番心事,今天晚上,你就自己去找林師長去。只要他和你好,又能出力又能出錢,比有一百五十個人捧你都強。」 珍珠花且不答應她母親的話,擱在心裡。到了晚上在戲園子裡會到了金飛霞,因就把自己和林喜萬鬧翻了的話,從頭至尾,一五一十告訴了她,現在請她轉托宋三爺去疏通。金飛霞笑道:「你這孩子,實在淘氣,好好的,為什麼揪起人家鬍子來了呢?他和你惱了,活該!下回我看你還和不和別人胡鬧。」 珍珠花一鼓嘴,將身子微擺了幾擺,笑道:「大姐,這一點兒事,你都不幫忙,下回你也有找著我的時候,我不管也行嗎?」 金飛霞鼻子尖一聳,笑道:「我沒有找你的時候,你別把話嚇我,我是不怕的。」 珍珠花道:「真的嗎?就沒有一點兒事找我嗎?我來問你……」 說到這裡,走了過來,兩手扶住金飛霞的右肩,對著她的耳朵,噥噥地說了幾句,她聽了只是微笑。說完,珍珠花又對她睞了一睞眼笑著問道:「怎麼樣?」 金飛霞笑道:「你不要繞了彎子說話了,這件事你交給我,我准把你的人給你弄回來就是了。」 珍珠花道:「別嚷,別嚷!嚷得大家知道了,算什麼意思。」 金飛霞向她瞧了一眼,又微笑了一笑。珍珠花道:「人家心裡真著急,你還是這樣不在乎似的。」 金飛霞道:「你既然著急,為什麼剛才還和我說笑話呢?」 珍珠花聽說身子一扭,下面一跺腳。金飛霞道:「得了,放心扮你的戲吧,我准給你辦成功,就是了。我要不辦成,以後見了面,你別叫我大姐,你簡直的……」 珍珠花一伸手握住了她的嘴,笑道:「得了!得了!你別說,我相信你的話就是了。」 經過了這一番交涉,珍珠花才放了心。 這天晚上過去了,到了次日上午,金飛霞就打電話到宋敬叔的家裡去,問宋三爺在家沒有?這宋敬叔是個最忙的人,他雖然和金飛霞很好,但是向來腳不履戲園。金飛霞要和他見面,不是到他家裡來,就是飯館子、公園裡相會。這時宋敬叔正在家裡,他接了電話,就約了下午六點半鐘在擷英番菜館吃飯。這個時候,正是金飛霞休息的時間,就到擷英來赴約。這裡除了宋敬叔,還有一個西裝男子在座。他衣服穿得齊齊整整的,分發梳得光光溜溜的,一望而知就是一個好漂亮的人。宋敬叔就笑著站起來道:「我給你介紹介紹,這是申志一先生。」 申志一笑著和她點了點頭,操著南方官話說道:「這是金老闆,我早認識的了。」 金飛霞看他和宋敬叔是很隨便的態度,料著不是二等闊人。倒不可小看了人家,便又和他微微一鞠躬,笑道:「申老爺,您說話太客氣了,我可不敢當啊。」 說著話,她就坐下了。看見桌上放了汽水瓶,就拿起瓶來,向人家玻璃杯子裡各斟上了一杯,申志一笑道:「金老闆也是客,怎麼敬起酒來?」 金飛霞道:「這可是水,不是酒。」 宋敬叔道:「不管是酒是水,你代表了主人敬客,總是沒有錯兒的了。」 金飛霞笑道:「我代表你也不要緊,這總也不算什麼高攀吧!」 宋敬叔笑道:「這個我倒贊成,希望你老做我代表才好呢。」 這句話太明顯了,說得金飛霞倒有些不好意思,只是端起杯子來喝汽水,卻不說別的什麼。宋敬叔也覺得自己的話太言重了,且把這話扯開,因道:「今天上午,你不是打電話找我嗎?有什麼事?」 金飛霞道:「也是我幫人家的忙,並不是我自己的事,就是珍珠花昨天和林師長惱了,要請你出來給他們倆調停調停。」 宋敬叔道:「他倆感情很好啊。為什麼決裂了呢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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