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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 贊梅菊齊芳藝名突起 得芝蘭並座佳運頻來(3)


  華小蘭道:「不對吧?我有一年多沒有反串這齣戲了。」

  這一句話,把李四的話也弄僵了,笑了一笑,答不上話來。

  芳芝仙看見,也禁不住笑,抽出脅下掖的手絹,只握住了嘴。馬子明笑道:「李四爺說話,總是信口開河的,誰不知道。雪魂也太不客氣,當著人的面麻麻糊糊,承認下來就是了,何必弄得他難為情呢?」

  這一說,他們三人又樂了。李四道:「我說漏了要什麼緊,引得您三位都笑了,我這話有價值了,壽老闆,你說是不是?」

  芳芝仙笑道:「四爺,你太客氣了,我可不敢這樣子想。」

  華小蘭笑道:「李四爺這人真隨便,什麼話也說得出口。」

  李四笑道:「華老闆,你不要說我盡撒謊,難道花個塊兒八毛的買個座兒都不成嗎?」

  馬子明搖搖手道:「得了得了,不要把這話再往下提了。壽老闆在這裡,雪魂何不和她談談戲?」

  芳芝仙聽說,連忙答道:「三爺,你提這個,我真成了孔夫子面前賣書文了。」

  說著話,可就望了華小蘭一眼。

  華小蘭笑道:「你客氣什麼呢?大家研究研究也是好的。」

  芳芝仙正要回話,張宦槎和戚雨峰一同進來了,大家又是一陣謙讓。張宦槎笑道:「剛才聽到雪魂說,要大家研究研究,什麼事情?」

  華小蘭剛才所說,原是隨便一句謙遜的話,說出去就算了,不料張宦槎又要研究研究,不聲明一句吧?話鬧不明白。聲明一句吧,現在自己很願意和芳芝仙交朋友,倒令人有些不好意思,便微微一笑。偶然一掉頭看看芳芝仙,她和自己,似乎有同樣的感想,手按著沙發椅靠,只管撫摩,頭也不抬起來,似乎帶有兩三分笑意。張宦槎嘴裡始終沒有放下他那煙斗,鬥上一點熱氣沒有,嘴裡依然有一口氣無一口氣向裡吸著,情不自禁地點了兩下頭。馬子明見他這樣笑問道:「宦槎,你一個人好像得著什麼似的,老微笑什麼?說出來聽聽。」

  張宦槎笑道:「我是想到古人一句詩,乃是『心有靈犀一點通』。」

  馬子明聽了,也是微笑而不言。

  那華小蘭雖是科班出身,終日跟著斗方名士周旋,也就懂得一些辭藻。張宦槎說的那話,他卻在可解不可解之間。當時張宦槎望著他吟吟地笑,他就臉上泛出微紅來,只管將頭偏到一邊。馬子明也笑道:「壽老闆,你的戲,已是很不錯。不過古裝戲還沒唱過,我介紹雪魄給你說說古裝戲吧。」

  芳芝仙微笑道:「那敢情好,可是我笨得很,不容易學,華老闆可別嫌麻煩。」

  華小蘭這才回過頭來道:「這話太客氣了。」

  李四見他們倆已經搭上了腔,總算自己介紹得不錯。樂得一陣奇笑,由心窩裡直達眉毛尖,將肩膀抬了一抬道:「這事我明天一定到報上去鼓吹,說是壽老闆已經拜華老闆為師。這樣一來,壽老闆就更要紅起來了。」

  馬子明正色道:「這個你可別胡鬧。我們不過一時高興,給他們倆介紹介紹。這話一傳到外邊去了,好話沒有,壞話可是一大堆。不但雪魂有些不方便,我們大家都不好。」

  李四豎起自己的右手,拍拍兩聲,在腦袋上拍了兩下,又一頓腳道:「該打!我說話就是這樣糊塗。再說華大奶奶那個性格兒,可也不容易說話,我無緣無故給華老闆鼓吹收了女門生,這不是找挨駡嗎?」

  華小蘭一聽這話,心裡很不高興。因為無論哪個男子,是不願意在女朋友面前說有太太的。縱然是朋友知道,也不肯將自己在太太面前的態度說出來。現在李四說自己收女徒弟,太太不願意,芳芝仙一來要笑自己怕老婆,二來又要疑心自己不敢交女朋友,對於自己,可以說完全有害而無利,覺得酒壺李四這張嘴實在是臭。這不應該叫酒壺,實在應該叫便壺,對他那嘴才名符其實。李四見華小蘭表示不滿意的態度,也慌了,只是伸了手抓耳朵,這時,大家都寂然起來,不知說哪一句話好。

  恰好是客廳門一推,伸進一顆腦袋來。大家只一看那帽子,是淺灰色細呢,帽箍卻是白底子紅藍相間的條子花。再往下看,是豆綠綢的夾衫,罩著堆花青緞子緊身坎肩。帽子底下,一張小尖尖的臉兒,兩隻圓眼殊,這正是華小蘭惟一助手陶佩蓉。也是一個唱青衣花旦的。他不但唱戲,在班子裡給華小蘭管事,在家裡還幫助華小蘭料理家務。華小蘭也曾私私地對他說了,芳芝仙的戲唱得很好,今天晚上馬三爺請在一塊兒吃飯。陶佩蓉就想著,三爺連我都要瞞起來,這事很見得他們進行得厲害。因笑道:「我也瞧瞧去,成不成?」

  華小蘭和他是無所不談,無所不為的人,也就不必隱瞞著,所以就約了他來。他一來之後,酒菜也都預備齊了,就請大家入席。馬子明知道他兩人是很願意坐在一處,和大家丟了一個眼色,讓他們虛謙的時候,大家都坐下了,只剩了兩個附近下方主席的空位子。決沒有客人見了旁席不坐,反要坐上面的,所以華小蘭只得先坐下。馬子明右手,華小蘭左手,還有一個空方凳,馬子明用手拍了方凳兩下笑道:「壽老闆,我知道你是不肯上坐的,免得虛來一套客氣,你就在這裡坐吧。」

  芳芝仙低著頭就坐下了。

  陶佩蓉唱戲不成,小心眼兒可比誰也多,他見華小蘭和芳芝仙這一番情形,知道他兩人未免有情。在大家吃得半醉的時候,便道:「壽老闆,我明天請在場的各位,同吃一餐小館子,不知道你賞臉不賞臉。」

  芳芝仙道:「陶老闆這話太言重了,我給您陪客。」

  陶佩蓉道:「這話不對,只有你是客。雪魂師兄和我的交情最深,我作東,也只有請他陪客才對。」

  華小蘭聽說微笑。戚雨峰翹著小鬍子一樂,點點頭道:「佩蓉說話,很是娓婉。涵而不露,明天什麼時候,請到什麼地方?」

  陶佩蓉道:「東興樓,十二點。」

  芳芝仙道:「東興樓在什麼地方?」

  陶佩蓉道:「在東安門那兒。」

  芳芝仙道:「哎呀!路遠啦,我們住在西城的人,真是夠瞧的了。」

  華小蘭道:「不要緊,我們這兒有的是車子,到那時候,派到府上去接就是了。」

  陶佩蓉道:「是啊!難道還要你雇了洋車坐著來嗎?我們華老闆就會派車子來接。」

  李四對芳芝仙道:「路遠不要緊,決誤不了你園子的戲,真是到了時候,我就送你到園子裡去。明天上午,我就到府上去。」

  他說到這裡,偷眼看看華小蘭的顏色,見有些不高興,就道:「因為我要找一個朋友,要走府上門口經過的。我可要替陶老闆催客。讓你上了汽車先走,我再坐我的破膠皮車跟著來呢。」

  說畢,自己一鼓掌打了一個哈哈。大家且不理他,一面吃飯,一面閒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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