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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 生女別妍媸療貧學曲 得人在嫵媚送笑登龍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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壽二爺道:「當大兵的怎麼樣,他不是人嗎?這人捧得很久,請你吃飯,去一趟也不要緊。他真要能花錢,就讓他到咱們家來坐。我們要人捧,想盡挑小白臉,那可不成。」 芳芝仙一噘嘴道:「你這是什麼話。只要捧過我的,我是滿應酬,沒有不理的,若是不理會,我現在哪會唱得這樣紅。」 壽二爺道:「在天橋唱戲,紅一輩子也是枉然。你師傅給我提好幾次了,說是遊戲場的坤戲班子,還要添一個青衣,可以想法子把你介紹過去。我是催了好幾回了,他老是說不忙,我又不好老逼著他。今天他來了,你自己對他說說看。」 芳芝仙道:「要好大家好,還有什麼怕說的呢?今天他來了,我和他說,保管有幾分成功。」 壽二爺笑道:「你瞧,說曹操曹操就到了。」 風門一拉,進來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,頭戴青布小瓜皮帽,結著櫻桃大的紅疙疸,耳朵上夾了大半根煙捲,滿臉黃黝,配了短胡樁子。身上灰布夾袍,也不知道有多少斑點。外套一件青布夾馬褂,由青轉成了焦黃色,倒是袖口上有兩處地方,放出一片油亮。他提著個藍布胡琴袋,走了進來笑道:「怎麼提上我了?」 這人就是那教戲的短腿李。壽二爺道:「您來得正好,剛沏的茶,喝一杯吧。」 於是芳芝仙就倒了一杯茶,遞給短腿李。他笑道:「你們不用說,有什麼事談到我全知道。」 芳芝仙笑道:「您說,這是什麼事?」 短腿李笑道:「你娘兒倆,夢裡也想的,不就是進遊戲場嗎?唱戲就怕沒有本事,有本事,自然會紅,自然有人請,你們忙什麼?這件事,我比你們還急呢。我作師傅的,還不願徒弟好嗎?」 壽二爺一拍手,哈哈笑道:「我們姑娘,究竟比我機靈,他就說你也望好,不會不放在心上的。不過這件事,是咱們求人家,不是人家求咱們。人家要找一個唱青衣的人,北京城裡要多少,也用得著到處找嗎?我想總是費您心,多去找人家兩趟。」 短腿李道:「我不是不去找人,遊戲場的那個經理是南邊人,他壞得沒有人比他再壞的人。你要是多去找他一兩趟,他就知道你上勁,他可滿不在乎。說起包銀來,你准不敢開大口。」 壽二爺道:「我們只要搭得上大班子,就不必談價錢了。他就給二十塊錢包銀我也唱。遊戲場的人,比天橋的人,總強個十倍。只要有人捧,你瞧吧。就是沒人捧,這一上了大班子,以後就好辦了。」 短腿李道:「我實在不願搶著辦。既然是你說不在乎包銀,我想那總行。今天晚上,我就給你進行。」 壽二爺聽了,站將起來,向短腿李一蹲身子,笑道:「我這兒先謝謝你了。」 於是在身上掏了一陣子,掏出一大卷東西,有包茶葉的紙,有十幾根取燈,有兩三張銅子票,有兩三張破手紙,有二十多個銅子,還有一小卷藍白綿線。 她看了一看東西,又伸手到衣袋裡掏去,閉了眼睛一會,想著道:「呀!哪裡去了?」 芳芝仙道:「媽,你丟了什麼?又是鑰匙吧?」 壽二爺睜眼一看,見手紙中間,露出一角紅紙,笑道:「在這裡了。」 揭開疊的手紙,原來是包大愛國煙捲。那煙盒子,壓得平平的像一塊紙殼子一般。拿它起來,向左手心裡一倒,倒出許多煙末,一根整煙,一根燒焦了頭的半截煙。那煙捲因盒子是扁平的,也壓扁了。壽二爺將那根整的,在桌上緩搓了幾搓,遞給短腿李,笑道:「五爺,抽根煙。」 短腿李接過煙來,看了一看,也笑道:「這是上兩個禮拜六,我在這兒看見你買的,今兒個還有?」 壽二爺道:「菊兒她幹爸爸,他抽關東煙,我除非上毛房,不然,可不抽。」 芳芝仙笑道:「您真缺。」 壽二爺兩手伸著一翻說道:「又不是外人,怕什麼?」 短腿李笑道:「現在男女平權的年頭兒,說這麼一句話,很不算什麼。」 壽二爺道:「這不結了,誰吃了能不拉呀。」 這一說大家都笑了。 短腿李道:「大姑娘,你今天把那《梅龍鎮》再唱一遍吧,還有一兩個字不大對,改一改就行了。」 於是拉著胡琴,讓芳芝仙唱了幾段,將胡琴弓一收掛在線紐扣上,笑道:「行了,我這就去給你辦事。今天怎麼大妞沒有來?這孩子就是這樣不用功。她媽只抱怨孩子唱不紅,就不管她孩子來學不來學。」 壽二爺道:「今天可不怪她不來。因為她媽剛才在這兒去,托我有話和你說。」 短腿李道:「她還有什麼話,難道埋怨我教得不好不成?」 壽二爺道:「那倒不是,她也是直抱怨她姑娘不行。因此和我商量,想不學青衣了,專唱衫子。」 短腿李一皺眉道:「唱衫子,唱六子也不成。都是我的徒弟,我不能背著誰說誰。可是大妞這孩子,我實沒辦法。《汾河灣》四句原板,鬧了一個禮拜,還不對勁兒,這件事我懶得說了,先把你們的事辦妥了再說吧。」 說時把耳朵縫那根煙取下來點著吸了,口裡噴著煙,就溜達出來了。 他一想,這件事,先得找那後臺管理袁大頭。只要他多說幾句好話,經理也就礙著面子,只好答應了。因此在胡同口上,二葷鋪裡,吃了一點東西,雇了一輛破人力車,就到遊戲場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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