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水滸新傳 | 上頁 下頁 |
一七三 |
|
於是教曹正將菜肴安頓得好,靜候秦虞侯來。午牌時分,秦虞侯帶了金藉差撥來到小東京,孫新迎出來,唱個喏道:「虞往多日不見,吃三杯去。」 秦虞侯道:「有公務在身,不敢耽誤。元帥著小可帶這個金邦兄弟來挑食盒子送長春寺去。」 孫新扯了他衣襟道:「時間還早,吃三杯何妨?便是這金邦差撥哥哥初來,不爭小人不盡點孝敬。」 段景住站在一旁,便操了金邦言語,告知那差撥。那廝如何不想吃些口味,便笑道:「留著下午來吃也好。」 時遷笑道:「酒菜都和虞侯預備了,卻不肯賞光。」 那秦虞侯走到屋簷下來,看看日影。時遷笑著出櫃來,將秦虞侯扯入小閣子去。段景住纏住那個金籍差拔,也便邀入來。滿桌都是上等菜席,孫新、段景住陪秦虞侯、差投入座,只管用大碗篩著好酒。那差撥吃得口滑,一連吃了四五碗烈酒,紅光上臉。秦虞侯推杯站起來道:「吃不得了,須是誤了事。」 差撥也向段景住說著番話,說是吃不得。段景住笑道:「阿哥若不嫌棄,只管吃下去,這食盒子小人和你挑了。你若將身上號衣交給小人借穿一會,小人說著上邦言語,兀誰省得我是中原人。」 秦虞侯自也懂得番話,便笑道:「這卻使不得。他在這裡快活。卻教你們受累。」 正說時,孫二娘入來,向秦虞侯道了個萬福道:「奴有一事相央,秦大官人,必須成全。」說著又拜下去。秦虞侯還禮不迭道:「尊嫂和舍妹極是相得,有事相商,何必如此。」 孫二娘站起道:「奴有一個嫡親姨妹,幼年被選入宮,當了彩女。一向賾丁老官家左右。於今必是北來,但不知在長春寺裡也無?今幸天得其便,意欲隨了這挑食盒子前去探望一番。」 秦虞侯道:「向來有煩尊嫂的事多了,你求我一遭,有甚不可。只是那趙官家所在地方,監視甚嚴,一個娘行,如何可去?」 孫二娘道:「那裡卻不是關禁許多趙官家眷屬,如何就沒個婦人來往?何況小東京有女廚子,燕山城裡,也人人得知。有些菜肴須回鍋的,道奴自到那裡去安排,卻也說得過。」 孫新又在懷裡取出五兩銀子,送與那差撥,笑說:「便求周全則個。」 秦虞侯向來受著他們人情,這件小事,如何好回駁了。那差撥灑肉吃得夠了,又得了這一錠銀子,如何不心軟?便都依了他們。於是差撥將衣服脫下,挽給段最住穿了,孫新陪了,繼續快活吃酒。段景住挑了一擔食盒,由秦虞侯領了走。孫二娘提了一籃子刀勺鍋鏟,跟隨在後,一路來到長春寺。 果然,這廟前後院落都有金兵把守,正不見一個閒雜人走動。秦虞侯拿了帥府號牌,先見了這裡監護官員,又把食盒子送他檢點了,詳細說明原由,那監視官便親自押了食盒子,送入內進佛殿。這裡已將僧人逐出,把僧房分住了徽宗夫妻和一些宗室。大家來到一所小跨院,門兒倒拴著。推開院子門,一裸大槐樹下,綠陰陰地罩了兩個小儲房,破紙窗戶兒,兀自粘著蜘蛛網。四月天氣,臺階縫裡,長出了一排排的綠草,這裡想是少有人到。那監視官叫道:「趙佶,咱家元帥送給你好飲食來也。」 那僧房裡出來一個人,頭戴一字皂布頭巾,身穿一領青綢衫,瘦削臉兒,三綹長須。孫二娘認得,兀的不是宣和年間鬧元宵看鰲山的皇帝?幾乎要喊出萬歲來。見他拱了袖子道:「回稟你家元帥,多多有謝。」 段景住將食盒挑到屋子裡,見那裡有一桌兩凳,窗頭土炕上,盤膝坐了個中年婦人。屋子裡陰暗,瞧不出顏色。眼見她裙兒也沒有,只一領青衫兒披在身上,想必是鄭皇后。孫二娘隨身進來,掀開食盒子,一樣樣菜碗向桌上放。因向徽宗道:「我們小東京酒館,作得好口味。大官人,你嘗了便知。這是黃河鯉,須是熱了來吃。」說著,向徽宗丟個眼色。微宗聽她說一口這好汴粱話,早是一驚。及看了她顏色,便瞧科了。因道:「我正想吃口熱魚汁,相煩熱了將來。」 孫二娘撿了幾樣菜肴,教段景住將食盒托了,自帶到僧廚裡去安排。監視官和秦虞侯便守著院門。段景住來回送了幾碗菜。徽宗會意,便向監視官道:「承貴元帥厚賜,我夫妻二人,如何吃得許多?不成敬意,便送一半貴官下酒如何?」 那監視官正不曾午飯,便笑著分了幾碗菜,教段景住送到院對門小房裡來吃,並邀秦虞侯相陪,一壁廂自看守這院門。這時,孫二娘便端了一大碗魚汁,送入徽宗屋內。因把當年徽宗賞給他的金錢,在身上取出,托在手心,伸向徽宗看著。他一見大驚,低聲道:「你是兀誰?」 孫二娘道:「我梁山寨母夜叉孫二娘是也。當年受過招安,在東京賣酒,萬歲大擺禦街時,奴曾入宮開設酒館。萬歲扮了乞丐行乞,走入廚房討飯,曾賜奴這金錢。」 微宗聽說,不覺淚如雨下。即刻抬起袖子,擦著眼淚。鄭後在旁,趕過來低聲問道:「外邊有何消息?」 孫二娘道:「俺哥哥楊雄由東京來,道是宗澤元帥,恢復了大名。康王九殿下,已到濟州那裡,早晚必回東京。張邦昌沒人擁戴。靖康皇帝陛下,現在雲中。」 徽宗道:「難得你冒死來看覷我,此間有你們多少人?宋江何在?」 孫二娘道:「那個挑食盒子的,是段景住!此間有時遷等上十人。宋江哥哥和盧俊義哥哥八九十人!都為大宋盡忠了,於今只有一二十人還活著。」 徽宗歎息道:「我只知張叔夜死在路上,不想你等綠林出身,倒為朕社稷一死。朕父子若有南回之日,傳之子子孫孫,不忘你們忠義,也愧死那些欺騙朕父子的三司宰輔。」 孫二娘道:「奴不能久留此屋,萬歲、娘娘有何諭旨?臣妾也好帶回南朝。」 徽宗道:「你傳諭康王,他就登了位罷。教他千千萬萬傳誡後代子孫,要用好宰相。從來亡國之君,十有八九都壞在宰相身上。作皇帝,休學我榜樣。當年不好好治理國家,富貴的不耐煩,要作乞兒,現今乞兒不如了也。你道的那個時遷,莫不是傳說會偷雞的?後來張叔夜說,他舍了性命,偷得漢奸水兆金頭顱?」 孫二娘道:「正是他。」 徽宗跌腳道:「我早年用童貫、蔡京,不如用這偷雞賊也!這童、蔡直偷去了我大宋萬里江山!」說著,又用袖子擦淚。 孫二娘道:「陛下且忍耐一時,大宋不亡,陛下總有出頭之日。下次有便,臣妾再來探望。」 徽宗道:「我一身之外,已無長物,沒個賜你的東西,卻是有愧。轉告你們兄弟,我心感而已。」 再要說時,那監官在外咳嗽,孫二娘匆匆道了兩個萬福,便出來了。自後雖還進去得兩遭,卻是監觀官不斷地在後跟隨,只索罷了。 這日孫二娘、段景住回到家去,將徽宗言語說了,時遷道:「趙官家這些話雖是說得遲了,卻也教我們這腔熱血,不曾白灑了。」 顧大嫂道:「趙官家自作自受,卻也罷了,只是我們中原人氏現今行走金人面前,好沒顏色。他們總笑著說,你們中原人真沒出息,自家皇帝也成雙地被金邦擒來。這般氣消受不了,奴要回山東去。」 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