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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六


  張叔夜雖覺得城外並無兵馬作犄角之勢,但君臣遠隔城濠,相距在五十步之外,這種軍機,卻是高聲奏本不得,只好應聲領旨。一霎時,欽宗回官,南薰門城樓上已放下了吊橋,隨後也開了城門。張叔夜片刻沒個作商量處,只好帶了全軍,進駐城內。

  聽到說西北兩門金兵較多,張叔夜便調一二兩軍,駐紮西北城根。第三軍留駐南蒸門,以留一條出路。宋江接了將令,自是遵照屯駐。便在大街上人家屋簷下,挨排安頓了隊伍。為了容易探悉軍情,中軍便設在城門附近一所白蓮寺內。吳用也不等宋江部署完畢,便將他衣襟一扯,引到殿后,向他正色道:「統制哥哥,你知道總管相公走的是一著死棋嗎?」

  宋江皺眉道:「小可也知道金兵四面圍城,我們好容易打開了南路,正是將軍調入城內不得。於今全軍入城,卻不是有意讓金兵又來合圍?」

  吳用道:「兄長言之極是,但危險尤不止此。方才弟匆忙中與守城將官會談,知道京城只有七萬人把守,且多是沒有經過戰陣的。於今城裡又請了一個郭神仙在練六甲兵,將滿城浮浪子弟集合一處,將不知兵,兵不知戰,如何守城?我軍在外,對金兵既有所牽制,且打開了一條大路……」

  正言至此,只見楊雄匆匆入來,報道:「現有太學生陳東,和東京市民孫宏,在廟門外求見兄長。」

  宋江聽說,立刻與吳用迎到門外。見一人身穿藍衫,頭戴方巾,淨白麵皮,三絡長須,有瀟灑出塵之相。另有個壯漢,穿一領破舊繭綢祆子,身系麻布搭膊,站在一邊。楊雄搶向前一步指了書生道:「此是陳先生,」

  又指了壯漢道:「此是孫家兄弟。」

  宋江深深兩躬,唱喏道:「小可宋江,聞陳先生之名久矣,今日幸得相見。」

  又向孫宏道:「上次兄弟們來京,多得仁兄相助,且請廟裡一敘。」

  孫宏下拜道:「我睡裡夢裡都想見哥哥。」

  宋江將他扶起。陳東向宋江一揖,指了吳用道:「此位是吳參軍嗎?」

  吳用向前一揖道:「小可吳用,何足掛齒!陳先生是當今第一等讀書人。」

  宋江道:「且休謙讓。陳先生此來,必有指教,且請廟裡坐地。」

  於是一同來到後殿,便在蒲團上席地而坐。陳東道:「事情已急,東知宋統制是江湖豪俠之士,所以不辭冒昧,競來轅門相見。」

  宋江拱揖道:「但求明教。」

  陳東歎口氣道:「聖上為文臣所誤,中了金寇緩兵之計。於今賊軍東西兩路,會師東京城外不下二十萬人。城中五七萬老弱之兵,已不能守。孫中書又找了一撥京師無賴,練什麼六甲兵。無論華夏今古,不曾見個邪術可以解圍退敵。便是這番事出創舉,真個有效,又豈知那個郭神仙不曾作得一回法、不曾出得一回兵何?張叔夜總管,是個胸有韜略的名將。宋統制與三軍各將領,又是當今江湖豪傑,此來定有救亡之策,只是全軍入城,便已失著。小可之意,當效唐明皇入蜀之舉,奉今上和太上皇駕幸南陽,徐圖恢復。若死守東京,外援斷絕,恐再圖作蛾下之盟而不可得。」

  宋江拍膝道:「先生之言,正與小可意思相同。方才也曾和吳參軍談起。宋江人微言輕,無法奏達聖上。稍歇當進見張相公,請他轉奏。」

  陳東站起來,向他一拱手道:「國家興亡,都在統制和張總管肩上,萬萬不可忽略。陳某現住本街,若有諮詢之處,某隨時可以聽候驅策。」

  宋江也起身來,挽了陳東衣袖道:「先生是當今第一等讀書種子,若願賜教,江無不傾心領受。」

  陳東道:「統制正忙於部署軍事,某不敢多在此打攪,若能請得聖駕南巡,千好萬好。否則必須分一半兵力駐守南郊,休教賊兵又合了圍。千萬千萬!」說畢,一揖而去。

  宋江送了陳東出門,轉回後殿,見孫宏還站在殿角,便向前唱個喏道:「兄弟還有何見教?」

  孫宏道:「小弟沒甚的可說,只是見了兄長和眾位豪傑,捨不得走開。統制哥哥若有個差遣處,小弟願舍了這條性命相從。」

  宋江道:「賢弟若不見棄,就留在此間,小可自有求教之處。」

  正說著,只見陳東去而複返,後面跟隨著一二十名頭戴方巾,身穿藍衫的書生,一齊走入後殿。宋江看到,立刻與吳用、盧俊義迎到階下,躬身站立一邊。陳東道:「此十七位,都是東京太學生,特來拜訪。」

  宋江向各太學生深深一揖,將大眾引到殿上。吳用在旁謙讓了道:「敝軍匆促駐紮這廟裡,卻沒個坐地處,請原諒則個。」

  這群太學生站在殿東,其中一個太學生出面道:「我等自是來得孟浪,只是事出不得已,尚求宋統制原諒。」

  宋江早曾聽到東京太學生,常是伏闕上書,當今趙官家兀自讓他們三分,現今成群來了,自是十分看覷得起。眼望藍衫方巾,塞滿了半個殿宇,便又躬身唱喏道:「江此番隨張總管來京,但憑一腔熱血,略盡綿薄。苟利國家,生死早置之度外。各位先生但有指教,宋江謹當一一恭聽。」

  又一個太學生道:「我等聞統制在朱仙鎮大捷,一來是表仰慕之忱,二來便是重申陳東先生所請,望宋統制向張總管力爭,分兵城外。我等聞宋統制是個豪傑,且與陳先生神交已久,所以不辭作一個諍友。三來是看到東京守兵孱弱,不堪一戰。挽救危亡之責,都寄望在統制身上了。並此三事,上為社稷,下為蒼生,我等同向宋統制一拜。」說著,十八個書生,東立西向,齊齊地對宋江拜了下去。嚇得宋江戰戰兢兢,跌跪在地,盧俊義、吳用在後,也都還拜了。

  大家禮畢而起。宋江正色道:「宋江不才,今向諸先生發誓,天日在上,宋江和未死各兄弟及全軍士兵,若還有一滴血,都灑在戰陣上。只是全軍行止,上須聽聖上旨意,下須受總管指揮,宋江作不得主。各位先生良謀,與宋江下意正同,今晚便當轉達張相公,以期不負諸先生之下顧。」

  這些太學生見宋江義形於色,說的話也極是開明,便滿意告辭而去。吳用手拈髭頹向宋江微笑道:「兄長省得嗎?除李綱相公而外,不曾有人得著東京太學生恁般青眼。」

  宋江道:「小可恁地不省得?小可自不能辜負十八個太學生這一拜。」

  盧俊義道:「恁地時,此處軍事部署,由小可和吳參軍擔當些擔子,就請兄長立刻去見張總管相公。」

  宋江正待起身,卻聽得風吹潮浪一般,有一陣喊殺聲,由殿外樹杪上傳了來。立刻著人去探聽,且站在大殿階石上昂頭望天等待消息。這還不過申牌時分,慘淡的冬日陽光,照在琉璃瓦上,似有若無,風卷了大陸飛沙,如煙霧般由殿簷外壓下來,正是一種戰塵。不多時,探兵回來報道:「我軍入城後,金兵又來到了南門外了。」

  宋江聽說,搖了頭,跌腳歎息不已。

  §第六十三回 智宋江片言退金兵 勇武松獨手擒鐵將

  當晚,宋江到張叔夜行轅裡稟見,來告知此事。那張叔夜坐在文書案旁,燃起兩支巨燭,攤開了筆硯,正低頭專心修寫本章。衛士在簾外聲張:「宋統制到。」

  張叔夜且不起身,昂頭向外道:「統制且入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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