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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三


  一言未了,卻聽到簾子外有人應聲道:「史大郎別來恙無!」說時,簾子一掀,卻是武松入來。他如今在張叔夜這裡,作了步兵都監,自不是頭陀裝束,也穿了青色軟甲,掛了一柄刀。史進見著,起身唱個大喏,武松道:「聞得大郎相送智深師兄去到登州,未知他兀自向何處去?」

  宋江在一旁,先歎了口長氣。史進道:「小弟正自和公明哥哥傷感,不幸智深師兄在海邊茅庵上坐化了。」

  因將過去之事,略說一遍。武松趺腳道:「恁地爽直的一個阿哥,便見不著了!著實可惜。」

  宋江道:「明日見了總管相公,我自將這事稟報了,將來向朝廷替他請得一些封號也好。」

  只這一語,簾子外有人怪叫起來道,「哥哥開口是朝廷,閉口是朝廷。盧俊義哥哥在河北殺出一身血汗,兀自讓朝廷廝趕了回鄧州來。」

  隔簾子看時,一個黑漢,頭上挽了個牛角髻兒,沒戴頭巾,身著青羅衫子,肩上披了半支麻布袋,托著一腿黃牛肉,直沖將來,正是黑旋風李逵。原來這鐵牛自不理會得官規,宋江不曾教他去兵營供職。閒散了時,又怕他在外闖禍,便留在自己統制衙裡當了個親隨衙將。這時他掀簾子入來,看到史進,撒下肩上那腿黃牛肉,叉手唱個大喏。宋江道:「兄弟,你這嘴,兀自恁地沒遮攔?我曾屢次勸告你……」

  李逵笑道:「哥哥好話,鐵牛自省得。只是心裡憋了氣時,我這鳥嘴,便忍住不得!有時我也想了,將來須是為了這鳥嘴誤了哥哥大事,哪一日將舌頭割去才好。」

  宋江道:「恁地說時,卻是割了你這黑廝舌頭方妙。」

  李逵唱個肥喏道:「真個割了時,卻教鐵牛如何吃肉?」

  大家聽說都笑了。李逵道:「哥哥說,要為智深師兄請封號,卻為甚的?」

  史進因把智深坐化了的事說了。李逵道:「師兄恁地死了,卻不快活,強似在世上,受這鳥氣。鐵牛今天生日,我兀自願討這個兆頭。」

  宋江道:「怪道你這黑廝背了這大條牛腿回來,今日是你生日,你要請兀誰?恁地不曾和我道得。」

  李逵笑道:「哥哥是總管相公屬下一個第三軍兵馬都統制,自有你那官排場。我若告訴你時,你恁地模糊得,必是設下宴席,一陣鳥亂。鐵牛也不慣那鳥做作,做個壽星公要人拜夀。」

  武松笑道:「恁地說時,這一腿牛肉,怕不有五七十斤,難道扛了回來只是你自己吃得快活?」

  李逵笑道:「我自請幾個人吃一頓酒,權教哥哥衙裡廚役和我安排出來,你等休走。」

  宋江道:「黑廝,我幾時曾聽得你說有一個生日?」

  李逵睜了大眼道:「哥哥直恁小看人!我鐵牛不成器罷了,人人都有個生日,我卻無?」

  宋江道:「你必是搗鬼,又闖了禍事,直買了酒肉向人陪個不是。你不實說時,我今日把你關起來,將牛肉來送人吃了。」

  李逵笑道:「哥哥可憐我鐵牛,我自直說了。我自小曾聽老娘說,我是屬牛的。不時,我恁地叫鐵牛?我實不省得什麼鳥生日。前些時,街裡王都頭做生日,吃了一日酒,兄弟也在座。大家只問兄弟生日。鐵牛暗忖,恁般大人,不省得自己生日,老大笑話。便隨口謅了個日子。事後,鐵牛都忘了。那王都頭直恁鳥記心,他記住了我話,道今天是我生日。沒奈何,將出些銀子,交給衙裡廚役,買些酒肉,定今日午牌,在值班房裡請王都頭幾個人。我方才經過大街,見牛肉作坊裡,花糕也似兩片黃牛肉懸掛著。我怕廚役辦得酒肴不豐盛,又肩了這腿肉回來。本應直奔廚房,聽說史大郎來了,未曾計較此事應瞞著哥哥,便肩了肉到內堂來。話便實說了,哥哥還關我不?」

  宋江、武松、史進都笑了。宋江道:「既懲地說,且自由你,你休把酒吃得多了。」

  李逵道:「兄弟省得。」說著,背著那腿牛肉走了。原來他在這統制衙裡,和都頭以下人物處得甚好。他不喜人稱他官職,大家都喚他一聲李大哥。見軍漢窮苦的,他便特大貫錢、大錠銀子送人,因此宋江衙中凡是下級差遣人物,都和李大哥要好。這日是李大哥生日,是相好兀誰不來道賀,值班房裡,攤開四五張桌子,圍了幾十人,大吃大喝,直到申牌時分方散,李逵吃得酩酊大醉,回到內堂將息。

  這時,宋江正到總管衙裡向張叔夜回話,並稟告魯智深已經逝世。張叔夜道:「上次金人得意而去,看我朝無人,正日夜派了人來,向我朝索討三鎮。自太原被金人占了,中山、河間也在敵人掌握中。昨日得了京中來人報說,金兵現今不提三鎮之事,卻又要我河北河東,早晚必二次來到中原擾亂。上次未見征詔謹慎過分,未曾出兵勤王,這番必定親自統兵入衛。宋統制戮力王室,必須告誡部下養精蓄銳,於今不可自己再創傷了羽翼。董平、魯智深、石秀、柴進這等將材折損許多,甚是可惜!」

  宋江躬身道:「難得恩相如此惦記部下,江自當轉達盛意。」

  張叔夜道:「我今有兩件事。第一件,戴宗幾次探聽軍情,成效都很好。便由宋統制再差幾個人,和他北上。楊雄告知,雖是曹正、時遷、湯隆、王定六、段景住己直混入燕山去了,依然手眼太少,必須派人接應。如有重要軍情,逕直早來回報,卻不比東京轉來消息更快。第二件金軍長處是騎兵便捷。我軍沒有許多馬軍抵禦,必須用精銳步兵,將盾牌短刀,滾入他騎兵陣裡廝殺。本帥對此晝夜焦思,頗有心得。你且將所屬步戰勇將引十名來見我,也好指點他們戰術。」

  宋江道:「末將謹遵恩相台命,明日便引他們來參謁。」

  稟畢回衙,已是初更,心裡也忖思,李逵三番五次要我准許他到河北去殺金兵,只為他過分粗魯,怕他人駕馭不得。這番張總相公要召見步戰勇將,點拔他們戰術,卻正好教他出面。恁地想了,便著人去喚李逵。去人回報,李大哥吃得酒醉,脫得赤條條地睡在床上,泥人也似,卻是呼喚不醒。宋江歎了口氣,另請參軍吳用後堂敘話。吳用坐下,因問道:「統制哥哥,晚間見召,必有見諭。」

  宋江道:「張相公要著戴宗兄弟帶幾名弟兄前去河北探聽軍情,又著愚兄引十名步軍將領進參,相公要親自點撥他們盾牌短刀戰術。我約先生前來,作個計較。」

  吳用道:「李逵兄弟兀自叫喚了悶的慌,兄長這次可引他去見總管相公也好。」

  宋江道:「愚兄本如此想,叵耐這廝無端作個假生日,和衙裡軍漢吃酒醉得泥人也似。明晨相公早衙,我須是帶領弟兄五鼓前去候見。這黑廝醉得恁地,便是醒過來,也恐失儀。只好另選他人。」

  吳用道:「兄長道的是。」

  於是兩人商議一番,開了十員步軍戰將引見,乃是武松、劉唐、雷橫、燕青、楊雄、解珍、解寶、樊瑞、鮑旭、李袞。前七名是梁山舊日步軍頭領十名中人物。因魯智深、石秀亡故了,李逵又去不得,補了舊日步軍將校十七員中的前三名。如此點定,以昭公允。那向河北探聽軍情人物,宋江困這事非同等閒,且請戴宗前來會商。

  霎時,戴宗來到內堂。宋江說明此事,戴宗道:「若是小弟一人前去,自可酌量情形,隨時進止。要邀合多數弟兄,卻須改裝河北難民,才可深入燕地。」

  吳用道:「孫二娘自來鄧州,煩悶的了不得,兀自要一個人到河北去,要尋金人報仇。這番著她去也好。」

  戴宗道:「她是個孀居婦人,路上頗多不便。」

  吳用道:「這般好了,著孫新、顧大嫂二人也去,楊林兄弟當年在北地路道最熟,於今要他陪伴了去,一路上也有個出主意人。」

  戴宗道:「不如讓樂和兄弟也去,他自稱呼孫二娘阿姊,而且口音相同,扮了姊弟,路上也免得他人疑心。」

  宋江道:「恁地便好。便煩兄弟通知各位,明早五鼓,一同到總管衙裡參謁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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