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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七


  楊雄問過兩三撥,都是如此言語,王全打馬向前,到了楊雄面前,躬身道:「將軍見嗎?這些百姓說的話,須不是小人教得。那城裡百姓,是恁地等著這裡大軍前去。」

  楊雄經過這番查問,對他為人,也就十分相信了,催動人馬直奔館陶縣城。

  這日酉牌時分,大軍到了城邊,楊雄先不忙進城,將隊伍在城外東嶽廟裡駐紮了,教士兵們好休息一宵。一壁廂著王全叫開城門,派了十幾名精細小校到城裡去打掃行轅。明道是打掃行轅,暗地裡卻是教他們察看城裡動靜。楊雄騎著馬,繞了城外濠河,曾向城牆上打量了一周。見城牆上空蕩蕩的,不曾插得一面旗幟,也不見城牆上有一兵一卒。那西門外斜陽照在城樓上,金晃晃地。那城上長著一叢叢的老樹,三五成群的烏鴉,或飛起在城牆上打盤旋,或站在樹枝上噪呱了,可以知道這城牆下面,並不曾隱藏得有甚人馬,不時,這烏鴉怎能像平常一般,自在地在城牆上來去?

  楊雄將城牆圍走了一周,遙見城裡有幾縷炊煙升起,人家已到做晚飯時。想得那城裡,還平常地過活。把城牆巡視了一周,依然回到東門外來。那東嶽廟外,緊鄰了一片菜地,正長得綠油油地。菜園外面,麥地裡夾雜著幾塊油菜地,正開了黃花。像一片黃雲罩在地面。斜陽照在上面,那菜花益發黃得發了光彩。廟門口幾棵高大柳樹,和城濠外一片柳林相接,在陽光裡搖著翠浪。那菜花外面,有一座小小的土神祠,橫立在斜坡上。廟前一棵老槐樹下,不久有人燒著祭神香燭,那石香爐上,兀自繚燒著青煙。

  楊雄周圍打量了,心想,城裡城外沒一些子殺氣,怎會有甚埋伏?看那王全言語,必是真情。正這般思忖時,見大路上兩個老百姓,挑著柴草,背了斜陽走來。楊雄便著隨從騎兵,引了那幾名百姓過來。他們見是中原軍士,放下了擔子,跟著騎兵走到楊雄面前唱喏。楊雄欠身道:「父老休得害怕,我是臨清來的兵馬,臨清是盧俊義都統制駐守了,他是有名的河北玉麒鱗,諒你等也聞名已久。」

  兩個百姓躬身說是。楊雄道:「現今城裡既無金兵,為何關了城門?」

  一個年老的百姓道:「是這裡的王知縣,把金將首級帶去臨清獻功時,臨行曾告訴了一班年老百姓,叫他們好好把守城池,休讓金兵賺去了。他在臨清請得兵馬來,他自會出面叫開城門。因此城裡守城百姓,將城門關得特緊。將軍若是和王知縣同來,他自會去叫城。」

  楊雄見老百姓恁地說,頗覺相符。又盤問了一些城內外過去情景,也與王全所說一般,自又放寬了一番心。同到廟門口時,卻見斜陽影裡,有十幾個人自城牆上緊握著繩索,縋了下來。遙遠地看不甚清楚,便著手下十幾名馬箭手,騎馬前去探看。不多一會,那十幾名騎兵,押了十幾名城內百姓前來。他們擔著食盒,扛著整腔宰剝好了的豬羊。為首兩個年老百姓,見楊雄周身著甲,掛有長劍,撲地便拜。因道:「城裡百姓,聽得將軍來了,特公推小人前來恭迎。僅有一點孝敬,聊表寸心。只因天色晚了,不敢開城,所以由城上繾了下來。小人等明天可一同引導將軍進城。」

  楊雄見老百姓如此謹慎,如此忠心,便不再疑惑甚的。賞了犒軍百姓銀兩,著小校們將豬羊肉抬入廟內,預備分割了給兵士們吃。說話之間,更鼓棚內起了初更,他也回帳安歇,靜待明早入城了。

  §第四十六回 貪杯中計楊雄被俘 飛馬叩莊湯隆傳信

  館陶縣城外,這夜平靜無事,除非是楊雄行轅裡的更鼓聲,咚咚地響了一整夜。到了次辰起來,卻是個陰霾天氣,半空裡雖下過幾點小雨,恰是不打濕塵埃。風吹了塵土飛騰了滿天。這東嶽廟在曠野地方,風沙特重,人在屋子裡,耳目鼻口,兀自撲進沙塵去。那王全陪同楊雄分住在後殿神龕下面。他便向楊雄唱喏道:「這廟宇失修,又沒個窗格風門,將軍駐節在此,特辛苦些個。何不早些入城?將軍且得休息,弟兄們也好找個適當所在安營。」

  楊雄道:「恁般大風沙,早些進城也好。」

  王全道:「小人只在將軍身邊,聽候調遣,何時進城,聽後將軍一言道得便是。」

  楊雄看天空裡風沙刮得陰慘慘地,日色無光。這東嶽廟裡,也不便埋鍋造飯,卻不如進城去吃早飯。於是下令兵馬整頓鞍甲,即刻入城早餐。那王全見一切車成馬就,料得楊雄不是那種變幻莫測的人,便坦然的隨在身旁,不多言語。到了辰牌時分,東嶽廟外,鼓角齊鳴,風沙裡面,展開了旗幟的影子,楊雄率領了兵馬,就向館陶東門前進。楊雄身著盔甲,手上拿了長槍騎在馬上,兀自提防著萬一。那王全到了這裡,並不騎馬,雜在昨日那群恭迎的百姓裡面,走在楊雄馬頭前面,到了城牆腳下,昂頭向上面高聲大叫道:「王全回來了,你們快開城迎接臨清來的兵馬。」

  城牆箭樓下,也站有一小叢百姓在那裡觀望。聽了這般言語,便一齊擁下城來。不多大的時分,吊橋放下來了,城門也開了。有百十名老弱百姓,先出城來,站在城門洞一邊,排了前後兩班。楊雄騎在馬上,自不免打量一番,早見昨日派進城打掃行轅的小校們,也排班在那百姓最前面。便伸著馬鞭子向他們招了兩招。便有兩個小校跑到馬前,向楊雄稟報:「行轅已打掃得十分潔淨,小人當在馬前帶路。」

  於是楊雄一馬當先,跟隨了眾人就進城去。他兩手握住了長槍,正預備隨時提防了埋伏。他手下幾十名精悍隨從更是解得這個道理,拿了兵刃,簇擁了楊雄入城。

  他入得城來,四處張望,正不見有甚意外的跡象。那大街兩旁商店人家,照常生理,便是路上行人也自在來往。見著楊雄兵馬過來,行人只是恭恭敬敬地站在路邊人家屋簷下靜靜地看望了。楊雄見這個城市,倒是不恁地受到金兵的騷擾,房屋沒有燒毀的,百姓也不象戰場上其他州郡那般零落。在馬上卻也暗自思忖了,那王壘說是這館陶城內外,曾駐守過大批金兵。不想那姦淫擄掠的金人,在這個城市裡,卻十分守紀律,不曾作下罪惡。到了行轅裡,我卻要叫那王全來,仔細盤問了。如此想著,少不得在馬上益發四處張望,那王全隨在馬前馬後,恁不瞧科了?只是緊緊跟著,並不言語。到了行轅,楊雄看那是座舊衙署略略收拾乾淨的,牆上帖了金人榜文,兀自未曾揭去得。回頭見王全在身旁,便道:「你如何這般大意?讓我落腳的地方,兀自貼著金人榜文?」

  王全躬身道:「正是小人不曾事先入城打掃乾淨。待將軍歇馬時,小人當告便稍時,佈置一切。」

  楊雄下得馬來,步進了衙內,跟從來的小校們,也就分佈在衙署內外。王全跟隨楊雄來到內堂,便在階下站定。躬身道:「這風沙兀自未息,將軍且請少息。想後面燕將軍兵馬,必定就到。恁般天色,城外不便駐守,小人當立刻前去安排駐兵之所,一面也要去征辦糧秣,免得臨時慌張。」

  楊雄聽他這番言語,十分在情理之中,便允可了他前去。他來到這衙署後堂,見椅案陳設齊整,廚房裡燒好了茶湯,由小校們押了衙內舊差役將茶壺茶碗一托盆托將來。又有個差役提了一桶熱湯來,桶蓋縫裡兀自向外熱氣騰騰地。楊雄見了,心想,刮了滿身飛沙,正要淨一淨手臉,來得正好。料著無事,且卸了甲,先把七孔裡塵土洗洗乾淨。於是把槍倚在牆角落裡,解下了佩刀,也掛在牆上。將那一桶水,都傾在臉盆架上洗臉盆裡。彎了腰,卷起衣袖,兩手捧著水,洗了臉和頸子。見那交椅上,鋪了軟厚的椅墊,便坐下捧了茶碗吃茶。

  這裡自有幾個心腹隨從在屋子內外伺候,他們見楊雄卸甲吃茶,自是清閒了,便有一個上前問道:「這廚房裡安排得酒飯現成,將軍吃飯也不?」

  楊雄道:「若是現成,飯將來吃些也好,酒卻罷了。」

  隨從答應了是。不一會,引著這舊衙裡廚子,提了兩支食盒進屋來。那廚子倒有禮節,放下食盒先向楊雄躬身唱個喏,然後揭開食盒子蓋來,裡面是一大盤子紅燒牛肉,一盤子盛了一支薰雞,一大鏇子酒。都端來桌上放著,那酒氣濃厚,向鼻孔直撲將來。他又打開那個食盒子來,裡面是蔥蒜爆的羊肉片,將大盤子盛的,又是十來枚蘸醬雞卵,一大碗肉汁,十來個饅首。那廚子一樣樣搬到桌上,又陳設了杯箸,倒占了大半邊桌子。楊雄望了桌上道:「我自不曾說要酒吃,將來剛甚?」

  廚子叉手道:「啟稟將軍,這館陶縣裡,有幾家糟坊,釀得好百花酒,遠府州縣,兀自向這裡來張羅,將軍到了這裡,便是不會吃酒,好歹也嘗些個。」說畢,自退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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