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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三


  §第四十四回 花和尚火燒相國寺 玉麒麟兵扼臨清城

  那蔡京手下虞侯陳明,晝夜作了癡夢,他想到上皇回了東京,蔡、童兩家,必然還要翻身。趁著他們主子還沒有回來,先建立下一些功勞,才有討賞的地步。所以必想和童衙內報仇,魯智深那兩首憤詩,他想是殺梁山舊人的一枝毒箭,絕放鬆不得。這時他向陸管家又說出第二條計來,因道:「當今首相李邦彥,惱恨著李兵部,只愁無法擺佈他們。於今若把魯智深這兩首詩謄了,寫呈給李相公,他一定奏稟官家,咬李綱一口。縱然官家不為這小事難為了李綱,卻也饒魯智深不得。」

  陸管家拈須笑道:「童、高兩家仇人,只是林沖、史進、戴宗三人,你兀自奈何這和尚怎地?」

  陳明笑道:「管家你好想不開,我們只在詩後注上一行字,林沖、史進、戴宗同玩。一面悄悄地到牟駝崗酒店裡壁上,自代他們添上一行。官家難道還著人去對驗筆跡不成?」

  陸管家笑道:「恁地做時自是甚好,卻是休讓那賊禿曉得,他先曉得時,必定來尋你廝鬧。」

  陳明道:「這個我自省得。不知管家認識李相公家裡左右也無?若是這反詩,由李相公左右代遞了去看,又勝似我等向他告發。」

  陸管家笑道:「你若不嫌這場功勞落在我頭上時,便將詩稿存放在我這裡,我自有法擺佈。」

  陳明道:「彼此替主人家報仇,小可並不圖在主人前立甚功勞,詩稿放在管家這裡便是。若將來發到官裡審問,小可依然不辭出來作個證見。」

  這陳明交代後去了,陸管家卻懷了那詩到大相國寺裡來見智圓。見面之後,一拱手便道:「長老,你好大膽,於今天下荒亂,城外金兵還不曾退去得十日,你怎麼窩藏一個造反和尚在家?」

  智圓吃驚道:「管家此言怎講?」

  陸管家便在袖子裡掏出那篇詩稿來,交給智圓道:「在此,卻不是我捏造得。這兩首詩現寫在牟駝崗酒店牆壁上。長老不信,騎了馬我們一路出城去觀看。」

  智圓將詩看了,心裡砰砰亂跳。因道:「智深這個頑僧,兀自未改野性,恁地胡鬧。相國寺裡自容不得他。管家特地來此,必有見教。」

  陸管家笑道:「長老也曾道過,只是為了不敢得罪魯智深,所以容留他在酸棗門外菜園子裡。現在有了這兩首反詩,長老要他出境,他還說得甚言語出來?」

  智圓道:「管家恁地說,卻教貧僧和他講理不成?他若肯和我講理時,當初便不容留他了。」

  陸管家笑道:「兀誰要長老和智深講理?長老自和李相公認識,便將這詩向李相公去出首。恁地時,不但那李相公自會代長老將魯智探驅逐出廟,少不得還要多謝長老衛護,在緣簿上重重地寫下一筆捐款。」

  智圓笑道:「貧僧倒不恁地想,只要童大王、蔡太師再回到東京來,勝似向廟裡寫下幾千幾萬兩香火銀子。」

  陸管家原在這和尚對面椅子上坐地,這卻移坐到和尚身邊,向他低聲笑道:「長老,你出家人靜中生慧,什麼理解不得?你有本領親近得童大王、蔡太師,你便有本領親近得現任宰相。」

  智圓道:「不是貧僧誇口,當朝朱紫,無論他好佛也不,若是讓貧僧見得三五面,無不另眼相看。這位李相公是有名的浪子宰相,除了吹彈歌唱,又酷好些琴棋書畫風雅之事。這些事兒,貧僧都略略在行,若是和李相公親近得一些時候,自也不愁和當年蔡太師手下那般榮寵。」

  陸管家卻伸手一拍和尚大腿,笑道:「長老卻不是十分省得。現在有了這兩首詩在手裡,你無論認得李相公也無,你還愁不能親近他怎地?」

  那智圓聽了他言語,抓耳撓腮一會兒,合掌向他稱謝道:「管家一語提醒了貧僧,事不宜遲。今日天色已晚,明日待李相公回朝回來,貧僧便去拜見。免得日子久了,智深省悟過來自將酒店裡壁上詩句擦去,卻教我們沒有把柄去難為他。」

  陸管家站起來向他拱拱手道:「長老親近得李相公時,休忘了小可,小可明日來聽你好消息。」說罷,哈哈大笑。

  這智圓和尚把陸管家言語記在心裡,著實暗地裡記算了一番。到了次日,念過早經,換了一套乾淨僧衣帽,便到李邦彥相府裡來。他見府門口雙馬架著朱幔車子,正向側面馬廄裡走去,正是相公退朝回來了。便到門官房裡,深深躬腰,打了個問訊。那門官自認得這有名的和尚。因道:「兀的不是大相國寺裡長老?」

  智圓合掌道:「貧僧便是。現有機密要事,須當面稟告相公,相煩通報一聲則個。」

  門官進去通報了,那李邦彥卻十分奇怪,心想這相國寺裡和尚,是童貫、蔡京門下人物,他特來拜見我,必有深意。便著門官引了智圓入來,在退思堂相見。這和尚更放穩了步子,手握了一串檀香佛珠,走到簾子前,躬身站定。李府侍役給他掀了簾子,他躬身而入,見李鄭彥端坐在上面,便拜了四拜,然後合掌站立一邊。李邦彥見他微垂了雙眉,面帶笑容,倒是個慈悲樣兒。便點了頭道:「長老,你道有機密事告我,莫非蔡京這老兒,有甚消息轉告於我?」

  智圓躬身稟道:「貧僧方外之人,卻不省得國家大事。今來稟告相公的,依然是小廟一點私事。只因前任長老,不合容留一個由軍官出家的僧人智深。」

  李邦彥道:「我自知道這人,是個粱山賊首,這次卻在馬忠營裡廝混。這是李兵部不識大體處。莫非他又到你寺裡廝鬧?」

  智圓道:「若是此等小事,貧僧何敢有煩相公清神。只是這個僧人,野性未除,吃醉了酒,竟在鄉村野店,題壁罵世,其中且有兩句言語,侵犯相公。貧僧不知此事則已,既知此事,就不敢隱瞞,免得將來發覺了,卻讓相公怪罪下來,貧僧承當不起。」

  李邦彥答道:「哦!彼此向無仇怨,他卻來撩撥我。你且說,他怎樣侵犯我?」

  智圓便在懷裡掏出那張詩稿來,兩手捧著,恭呈給李邦彥看。李邦彥手拿了詩稿看著,不覺勃然變色,拍了桌案道:「這魯智深如何恁般狂妄,譭謗朝廷?卻是饒恕不得,你且退去,我自有法處置他。」

  智圓合掌道謝,然後退了出去。李邦彥看了這詩,心裡自忖思,一個粗笨和尚,值得與他汁較。但李綱這老兒,始終維護了梁山泊這批賊人。於今抄出這兩首反詩給他看,他還有甚話說?而且他說個和金送得江山盡,兀自把言語犯了聖上,聖上正不能放心梁山賊人,把這詩呈奏聖上看,不說李綱是包藏禍心,容納群小,也說他個不自檢點,慢藏誨盜。若借這把刀,把這老兒除了,卻不是一件幸事?他恁地想了,自藏好了這張詩稿,次日早朝,卻真個把這詩妻明瞭欽宗皇帝。但這些日子,欽宗卻也不甚信任李揮彥,怎肯為這小事責罪李綱。便向李邦彥道:「京師粗定,人心兀自不安,倒休為了這小事,又在民間顛動風波。著京城防禦使,將這和尚驅逐出境便是。」

  李邦彥見一本未准,心裡卻十分羞惱。一個當朝宰相,打翻不了一個粗和尚,豈不被人笑話?如此想著,便一定要將魯智深處罰一場。退朝以後,一面著京城緝捕使逮捕魯智深,一面行文兵部衙裡,要緝拿戴宗、史進、林沖三人到案,交到大理寺審問。

  這行文未曾遞送出去時,那魯智深卻早一晚得著了消息。正是那個法通和尚逐日在留心著智圓行為。見那天陸管家到方丈裡和魯圓談話時,便找了一把掃帚在手,在外面打掃院落,正把陸管家言語,暗暗聽了個夠。當晚想把話來告訴智深時,卻無奈城門己閉,不能出城。次日早起,也不通知寺內主持和尚。

  智圓見著李邦彥時,法通便在菜園子裡見著智深,將所聽到的,備細說了。因道:「師傅,你早晚離開這東京城也罷。這班議和大臣,勢力高大得緊。休說你我,便是內有兵部李相公,外有老種經略相公,也不能奈何他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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