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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九


  馬忠道:「河北州郡,還只是失了來往通道上幾座城池。現今盧都統在濟州、大名之間,監視了金兵後路,那正是軍事上得力處,若教他損折了,大大可惜,各位若向那裡去,我便向李綱相公商量了,頒給各位越過關卡公文。」

  關勝拱手道:「但望都統制一力促成。」

  馬忠見他們不願回鄧州,倒要向河北去,益發欽敬些,陪著各人吃得醉飽了,方才散席。

  宴後,眾兄弟在帳下商議了一陣,只有兩人不願到河北去。一個是曹正,因為張青陣亡了,孫二娘又存亡未卜,須去尋覓,還撇下了孫太公無人侍奉。曹正願在東京還開了這座灑館,照料老小。第二個是魯智深,他不合鼓勵了張三、李四那班破落戶出來打仗,於今傷亡了許多兄弟,並沒有得著朝廷一些撫恤。那些不曾傷亡的,還留在馬忠營裡,挑草擔水,未曾回去得。自己卻當留在東京,看他們一個小小收場。於此想了,他要去見大相國寺廟裡長老,還在廟中菜園子裡寄住些時候。關勝因為他兩人所顧慮的也不全是私事,便依了他們。

  到了次日,馬忠已在李鋼那裡,取來經過關卡文書,交與了關勝。他們弟兄,除了張青、孫二娘陣亡,白勝、鬱保四在金營不屈自盡,曹正、魯智深留居東京,現拿了文書向河北去的,還有關勝、林沖、徐甯、楊志、史進、戴宗、韓滔,彭玘,呂方、郭盛、樊瑞、項充、李袞、楊春、李忠、周通、施恩、焦挺一十八員。因為他們去得匆忙,曹、魯兩人也來不及去餞行,只在營門口,站在路頭,恭送他們上馬而去。馬忠因他兩人一個久在東京作生理,一個是出家人,便讓他在東京住著,料著也無妨礙,且自由他。魯智深送過了關勝,站在路頭上向曹正道:「不想卻把洒家留在東京,且到大相國寺裡去瞧看長老,改日再來和賢弟敘談。」

  曹正道:「小弟也聽說那廟內智清長老早已歸西,於今另換了方丈,師兄前去,他若不收留時,儘管向小弟店中來。」

  魯智深道:「天下寺廟容留天下僧人,諒著那新方丈也推辭不得。便是推辭時,洒家自向酸棗門外菜園子裡去,自可容身,他也拖我出來不得。」說著,二人同入了城,分道而行。

  這時,金兵退去多日,東京城裡已太平無事,商民照常度日。智深的包裹早已失落,不知在何處,禪杖不便攜帶,托曹正帶回家去。自己卻空了兩手到大相國寺裡來。這裡雖一度困在圍城裡,但僧人以為超然世外,便是金兵入了城,也一般的作和尚,便是不曾有甚走散。智深到了廟裡,先投知寮,見了知客,告知來意。那知客也是久住本寺的僧人,如何不省得智深這驚人名字。因笑道:「師兄原是這寺裡舊僧,於今又為國家出力了,後歸釋家,正是本寺光榮。」

  智深道:「洒家是個性直人,師兄休只讚譽,但求明告,寺裡容我也不?」

  那知客見智深恁地胖大,如何敢和他言語計較。便笑道:「師兄且到齋堂裡用齋,小僧當去商知長老。」智深道:「佰家已吃過了酒飯,不用齋,便請稟知長老則個。」

  知客含著笑將智深留在知寮裡,熊進得方丈,去見長老。這長老也和智深同輩,法號智圓,原是童貫手下一個門客。只因家中妻妾爭吵,一氣出了家。由高俅把他剃度在這大相國寺裡出家。因他有恁般大來頭,那智清長老,卻肯另眼相相。在這寺裡,只是栽花養魚,僭心養性。不須他唪經拜懺與眾一般辛苦。智清歿了,全寺僧人,沒一個比他身分高的,他便做了方丈。這東京貴人,他自有門路認識,香火益發旺盛。金兵圍城之前。他也曾打算跟了上皇聖駕到建康去。卻又怕一時不能得著大廟容身,便躊躇了未曾走得。這幾日金兵退去,心地安帖下來,正在禪房裡學習彈七弦琴。知客進來,把魯智深前來投靠的話說了。

  智圓大驚,推琴而起。因道:「這是個殺人魔王,恁地容得,當年他在這廟裡管菜園子時。他在半路上放走林沖上粱山,這件案子,險不鬧通了天。這次他們二三十個粱山頭領到東京來勤王,城外如何和金兵廝殺,我們又不曾到城外去瞧看,知道是怎的?他們在城裡威風,卻還了得!那日在街上呼喊老百姓附和陳東請願,就是他們做出來了。你看我身在方丈裡,外面甚事我不省得?」

  那知客聽他嘮叨了說上一串,卻是插不下嘴,只好怔怔的站了。

  智圓道:「於今李邦彥相公正惱恨著他們,今日上午有貴官寺裡來還願。兀自談著他們,說是已著馬統制限期他們出境,如何他倒留在東京,又要回相國寺裡來?」

  知客道:「長老怎地說時,便自回復他走去就是了。」

  智圓坐下,閉目參禪一會,搖頭道:「如何能直言回復了他?在五臺山時,他把廟裡金剛也打翻了。」

  知客道:「當年智真長老,也是怕廟裡容他不得,便派他到酸棗門外去管那菜園子。現今依舊著他那裡去,長老意思如何?」

  智圓道:「好卻是好,只怕那廝威風賽過當年,卻不肯去。」

  知客道:「長老用好言語安慰著他,他那一勇之夫,知些甚的?」

  智圓道:「也好,你引將他入來。」

  知釋出來,見了智深道:「長老聽著師兄來了,甚是歡喜,你且隨我去引見。」

  於是借了一件袈裟,讓智深披上,又點了三枝信香交在他手上。他作了這多年和尚,自也懂得些佛家禮節,便拈了香,隨在知客之後,走入方丈。智圓盤膝端坐在禪床上,見智深入來,含了微笑。智深將信香插在佛案上香爐裡,然後向長老拜了兩拜,起立一旁。

  智圓垂眉閉目受過智深的參拜,然後開眼向他道:「智深你是本刹的僧人,我自知道你底細,你放下殺戒,重行皈依佛座,我自益發要成就你。只是東京城裡,不易安放你這擒兜伏虎的羅漢。你自己應該也省得。沒奈何,你依舊可到酸棗門外菜園子裡閑住些時。那裡自有管園子的菜頭,還不段你做甚事。將來十分太平了,我自把你調到廟裡來做個都寺、監寺。智深你聽我言語,你且屈就則個。」

  智深心想,洒家正要個閒散身子。這長老便省得洒家鳥性,這長老是個好和尚。應聲唱喏道:「長老恁地說了,洒家去便是。」

  智圓見智深毫不留難,又安慰了一番,然後著知客引了出去。

  智深走到知寮,將袈裟脫了。正待出廟向酸棗門外去。卻看到兩個漢子迎面入來。其中一個年長的,身著青衣,帶了抓角巾,是個差役模樣,另一個中年漢子,衣服卻華麗些,頭戴方巾,身著綠羅衫。他兩人只管向智深身上打量。知客似乎知道他意思,便笑道:「這是本寺舊日僧人,在外多年,於今又回來了。」

  那公人道:「莫不是魯智深師兄?」

  智深看他臉上帶著幾分奸猾,老大不高興,便道:「洒家便是,卻待怎地?」說時,便瞪了眼。

  知客笑道:「他自仰慕師兄,並無別意。」

  那兩人見智深如此,閃在一旁便不言語。智深辭了知客,自向酸棗門外去了,那公人呆站了許久。方才冷笑道:「這凶僧倒是冤家路窄。」

  知客笑道:「阿彌陀佛,董二郎休恁般開口罵出家人。」

  那人道:「師傅,你不省得我董蓋,與他有一般關涉。當年我哥哥董超與薛霸押解林沖到滄州去,一路受他欺侮。我哥哥回來,公事不能交代,得罪了高太尉,投奔大名,為了押解盧位義,卻被他梁山上強盜燕青一弩箭射死。不是這禿……」

  那董蓋看到知客光了頭站在當面,只得把話突然停止了。那中年漢子接了嘴道:「不是林沖這場案子。這二郎哥哥如何能到大名去。提起林沖,兀的不教人咬碎牙根。」

  知客笑道:「陸管家難道也和他是仇人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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