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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一


  種師道點頭道:「二位如此說時,老夫便十分喜歡了。要差二位去勾當的,卻不是衝鋒陷陣。現今康王九殿下,被質金營。一天我軍和金人交手,那金人必加害於他。願勞二位壯士,混入金營,設法將康王救出,便不能教出時,給他通個消息也好,只說西路援軍到了。明知二位能北國言語,懂得金人性格,有路可以混去。只是萬一不測,卻是兇險萬分。」

  白勝道:「鈞相果肯差末將前去,末將當盡力而為,若有差錯,末將便把這腔熱血報了國家,決不洩漏一毫軍機。」

  種師道且不言語,站起來將桌上兩碗酒,分前後親遞給白勝、鬱保四。因道:「老夫老眼不花,果然看得二位將軍豪俠,請吃了這碗酒。」

  李綱、馬忠各捧了一盤肉,盤上放了一雙箸,進到二人面前。李綱笑道:「請吃兩塊肉。」

  郁、白兩人連道不敢當。種師道笑道:「為二位聊壯行色,卻是辭不得。」

  白勝向鬱保四道:「郁哥,恁地時,你我拜領了。」

  於是舉起手上酒碗一飲而盡。又各舉起箸來,夾了兩塊大肉咀嚼。因向種師道請命,何時出發。種師道道:「這兩日未曾交鋒,城北正好廝混過去,便是今晚起程。那九殿下自認得李相公筆跡,由李相公寫張不相干字條,藏了暗語在內,二位藏在身上遞給九殿下,他自省得。至於如何裝扮了去,卻一聽自便。二位需用些甚等裝扮物件,可在帳下支取,只圖事成,卻不必吝惜費用。」說時,李綱便在案上草書了一張字條,交給白勝。因道:「九殿下若見此紙,必然相信。雖不見能逃出虎口,也教他氣壯些,免一味吃斡離不那廝欺壓。二位此行,干係甚大,珍重則個。」

  白、郁兩人應喏拜辭而出,白勝道:「郁哥見嗎?那老種相公要我們建這場奇功,又不嫌我兩人是小兄弟出身,便再三鼓勵了。這又不是千軍萬馬裡要取上將首級,怕我兩人本領低微,作不出來。這等細作勾當,只要我們將性命看輕些,有甚前去不得。我兩人必是咬了牙向金營闖去,大不了,是個死,休教人家笑話我小弟兄不濟事。」

  鬱保四拍了胸脯道:「罷罷罷,我拼了性命爭這口氣。」

  二人在街上說話時,路邊呀的一聲,閃出一道燈光,開了店鋪門,有人迎了出來笑道:「有建功地方,也攜帶小人一二。」

  白勝回頭看時,正是張三。這卻是一家糟房,店主人不見。店堂裡亮晃晃的明著燈火,是另有李四,和一群潑皮亂轟轟地圍了酒缸將碗舀酒吃。屋角裡燒著炭火,兩三個潑皮,用火鉗叉了雞鴨在火上炙烤。酒櫃上已烤熟了兩隻鴨,大盤盛了蔥醬。潑皮撕了鴨,夾著蔥醬咀嚼。白勝走進店去笑道:「你等弟兄好快活,兵臨城下還恁地享用!」

  李四道:「老百姓跑了,這全是無主之物,小人們不吃,也白糟踏了。兵臨城下怎地?小人們多半無家室,今日吃得醉飽了,明日也好痛快地死。」

  只這句話,卻又讓白勝想起一番心事來。

  §第三十九回 四烈士殺身驚番帥 三名臣對策破金兵

  那粱山泊裡好漢,上自金枝玉葉,下到雞鳴狗盜,既然都同坐一把交椅,卻不分貴賤。自他們受了招安,重新與世人相見。世人依然分了兩種眼界來看待。入梁山以前是個好出身,把他當了上籌好漢。入梁山以前是下等出身,世人便覺著不能作甚大事。這東京城裡,是個富貴之鄉,這般看人,越發認真些個。白日鼠白勝他沒想到種師道不戴世人眼色,這樣看待他,他便自忖著,死也作些事出來,免得辜負老種相公知遇。這時見這班潑皮行為,轉念一想,正是他們說話沒一些牽掛,今日醉飽了,明日落個痛快地死。當今主和的大臣,牽掛太多了,再過一千年也不敢死,便是有酒有肉,也落不到個醉飽。於今要找人舍性命為國出力,那還是在這些不成器的小百姓身上著想。於是向張三道:「張三,你教我攜帶你一二,是真話還是戲言?」

  張三道:「小人就在刀尖上馬蹄下和金兵廝殺過兩天,還怕甚的!只是除了將軍弟兄,卻還有甚人攜帶小人這般人物。」

  白勝沉思了一會,將張三引到門外大街上來,低聲向他道:「非是我見外你們弟兄,我的話,隨便道不得,現今老種相公要我和鬱保四詐入金營,向康王九殿下通個消息。我等兩人缺少幾個助手。」

  張三道:「將軍用得著小人時,小人便去。若有機會,把斡離不那賊首刺了,卻不是驚天動地一番事業。」

  白勝道:「此事人多不得,少了卻又不濟事。你再約李四同行便好。」

  張三悄悄的又和李四說了,李四大喜。於是四人告別了眾潑皮,連夜在民家搜羅些衣飾細軟,捆成大小七八個包袱,又將兩隻瘦驢馱了,四個人都扮作難民模樣。張三、李四益發在身上做了兩處傷痕,狼狽著牽了牲口,在各街巷裡兜轉。

  次早辰牌時分,便來到了城北郊外,這一帶是廝殺過兩日所在,又經幾番大火,滿目都是瓦礫場。行遍了許多街巷,只見些倒臥在地面的屍身,一個活人也無。張三雖是道路熟悉,眼前景物,都改了舊觀,兀自摸不著高下。走一截路,在瓦礫堆裡便打量一陣,看了離著將近,大家站在一堵頹毀的牆基邊,且等待機會。正不多時,卻有十幾騎金兵,南大街上飛馳而過。白勝故意由頹牆下伸出半截身體來,向外探頭探腦,那金兵見這裡有人,便撥轉馬頭,直撲到面前來。當先兩個金兵,手裡拿了長槍,對著四人便刺。那郁保四往年在山東河北路上,專與北地販馬人廝混,自己也到過塞外販馬,頗能說幾句番語,立刻用番語答道:「我們是北國人,休殺了自家人。」

  那金兵聽他說的番語純熟,便停住了槍問道:「是北國人,怎地在東京作百姓?」

  鬱保四道:「小人有兩代都作販馬生理,以前常販馬來中原。十餘年前,販馬經過山東,被強盜洗劫了,回不得北國,便流落中原,在東京牲口腳行裡廝混。現今大兵到了這裡,腳行把火燒了,無處安身。這三位是往日鄰居,都沒個居住處,又怕廝殺時夾在亂兵裡喪了性命,因此和小人商量,既是北國人民,北國兵馬到了,卻如何沒了主張?便慫恿小人來投見自家軍馬。在大戶人家,搜得一些細軟,聊表小人晉見孝敬之心。」

  那金人見他身體魁梧,又是一副焦黃面皮,他說是北國人,便有七八分相信。接著將鬱保四往年販馬生理盤問一遍。這正是他當年出塞時本分營生,如何會忘了,他敘述了一些塞外情形,便無差錯。那金兵殺入中原,只把中原人性命當了雞狗,但遇到自己人時,在這戰場上,一般的骨肉相親。便引著四人,向牟駝崗金營裡來。一路上郁保四自向這些人陪話,又指了白勝道:「這個兄弟,便是腳行裡夥伴,東京城裡道路,十分熟悉,這兩馱馬細軟,多虧他引路找得富貴人家,才搜羅得來。」

  那金兵既相信他了,自不再生疑惑。

  大家來到金營,白勝一行四人,押了兩馱馬細軟,直送到中軍帳去。這裡是金兵元帥斡離不護衛親兵營裡,上自將校,下至兵士,都要勤護左右,很難得抽出功夫在外面擄掠。這個頭隊偏將,見有人押解兩馱細軟送來,自是歡喜。卻把鬱保四等人叫到帳內安慰一番。鬱保四行了番禮,躬身道:「小人這筆小小孝敬,值得甚的?現放了一把打開寶貝箱杠的鑰匙在此,只待將軍去開鎖。若不嫌小人來得冒昧時,小人便把孝心奉上。」

  那番將聽說還有大宗財物,自是十分快活,便著鬱保四直說不妨。郁保四因指了白勝道:「都是此位兄弟轉告小人的。現今來到元帥營裡的康王九殿下,是上皇第九個兒子,趙官家胞弟,如何會少了財物?小人們知道,便是這天津門外,有幾座道觀,是上皇特為九殿下敕建的。康王把幾座道觀,當了別墅,不時前來遊玩,其中便有許多寶物,是九殿下所賜,由各觀道人收藏起來。這時若是逼問他口供,要他供出寶物藏在那裡,卻不勝似搜括些零碎金銀。」

  那番將聽說可以向康王搜括寶物,如何不喜?便笑道:「若有寶物,元帥怕不快活。」

  鬱保四前進一步,躬了身子低聲道:「非是小人斗膽妄報,這事何須稟報元帥?將軍只帶小人悄悄去見康王一面,三人當面,小人指個的實,怕他不會說出來。那時,小人再引幾十弟兄到道士觀裡去將寶物取出,卻不都是將軍的。」

  那番將道:「你和我素昧生平,卻恁地孝教我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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