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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一


  盧像義從容壓隊,回到大陣裡依然殿后,把大軍撤回前面戴宗駐的莊寨。抬頭看看日色,還不過三丈高而已。到了莊寨裡,扯起吊橋,關了寨門,吩咐人馬稍稍休息。將軍隊點檢一番,又折損了二千人馬,將領湯隆、田仲兩員,未曾歸隊。粱山弟兄,在這一戰裡,共損失了柴進,陳達、郝思文三位,湯隆又生死未蔔。卻喜那個俘來的金將喝裡色,卻還帶在隊裡。大家雖是沖出了金兵天羅地網,把金兵殺個痛快,這損傷也就大了。盧位義雖是十分傷感,想到此處距金兵大營不過四十里上下,恐怕他們再來圍困。休息了半日,又拔營東行。

  這一帶不是金兵侵略地域,緩緩軍行兩日,到了臨清地界。先著楊雄快馬去見那裡縣官,不半日,楊雄帶了一群百姓前來,道是因鄰境打仗,知縣攜了印綬逃走了,以下職官,也都逃走。剩下一座空城,無人把守,百姓聽說大名兵馬來了,特地前來挽留駐守。盧俊義在馬上看時,有千百名百姓,跪在地上喊叫,請盧統制駐馬,救我們一救。盧俊義心想,哪裡不是大宋國土,如何就可不顧?便依了百姓,率軍入城。這臨清面河築城,本是一座大邑,水陸交通,糧食也很充足。

  盧俊義於是一面修理城垣,佈置守戍,一面修好文書,著戴宗帶向東京,向樞密院三司呈報軍事。又修了兩封書信,差飛騎進往鄧州,分呈張叔夜、宋江兩人,且在臨清等候下文。滄州、大名軍這一番苦戰,可說是孤軍苦鬥,雖守不得土地,卻也牽住了金人南下的十萬大軍。東京那裡,如何對付盧像義這班血汗功勞,卻也值得去思忖了!

  §第三十二回 童衙內搶路射難民 史大郎橫刀辱貴少

  當盧俊義駐兵臨清之日,已是金兵渡河之時。那時,大河南北,人心慌亂,也忘了過年。戴宗攜帶了文書,騎上一匹快馬,帶了兩名騎卒,直奔東京。這日到了曹州地面,日方中午,在個驛站上經過,卻見圍了一大群百姓,張望牆上張貼的告示。聽得人說,道君皇帝禪位太子,晉位太上皇,於今改了靖康元年。告示上說,金兵迫近京師,望全國朝野俊傑效命勤王。戴宗聽了,大吃一驚,心想河北的仗,兀自未曾打完,不想金兵便已進逼東京了。便跳下馬來,把韁繩掛在人家廊柱上,正待向那告示看看,忽然有個人從路旁酒店裡奔了出來,挽住戴宗手臂,問道:「戴兄何以來到此地?」

  回頭看時,乃是九紋龍史進,便又一喜,因道:「史大郎何以也到了這裡?」

  史進道:「且請到店裡敘話。」

  戴宗令兩個騎卒下馬,自解了馬背上包裹,和史進一同走進店去。見他所占的座頭,放了大半盤牛肉,半壺酒,正是獨酌一會了。四人分左右手坐下。過賣添了酒肉,戴宗道:「我到滄州去時,大郎還在大名。後來我和盧兄兵馬會合一處,在冀南廝殺,知道大郎奉盧兄之命,來東京求援,卻一直消息隔斷。」

  史進歎了口氣道:「一言難盡。小可來到東京,便向樞密院投文。誰知文書遞去,卻是石投大海,毫無回信。小可便在張青那裡借了二三千兩銀子,在太尉太師衙裡上下打點,催問消息。有個虞侯,用得我錢多了,倒實在回了我信:說是眼見金兵就要直逼汴京,蔡太師、王太輔晝夜鼓動聖上遷都南下,汴京兀自顧不得,樞密院卻耐煩問黃河耶岸的事?再說到高太尉,恨你粱山弟兄入骨,巴不得你們都在河北讓金兵殺光,卻來救你?現今是他自顧不暇,懶問前帳。不時,你姓史的小小武官,在他管下,少不得借個事故,把你斷送了。小可聽了此信,知已絕望。待要回復盧俊義兄長,河北岸的梁方平援黎陽軍隊潰退下來,兩岸不通。只得修了一封書信,托曹正兄弟,前去鄧州稟告張相公和公明哥哥。我卻經過應天府順山東這條路,想繞道北上。不想到了此地,逃難百姓,紛紛說前面金人已到,見走不得。又遇到個舊日相好自關中來,說是老種經略相公已發兵勤王。我師傅王進,也在他帳下當了一名步軍總監,我想去不得冀州時,回東京見一見我師傅也好,教他知道這不才徒弟卻還有些出息。那相好道是一兩日內,由鄉間再回曹州,我便羈留在這裡,想再問他一個底細,不想遇到了戴兄。端的河北情形怎樣地?」

  戴宗吃著酒,便把戰場上情形說了。史進聽說折傷了許多兄弟,端著酒碗出神,酒了幾點淚。戴宗道:「俊義兄長現在臨清,汴梁情形他自思量著,過去事情,大郎不去告知他,也不緊要。只修下一封信,著這兩弟兄回報便可。既是東京吃緊,我等一路回東京去。若有甚禍福,二人有個商量和幫助。」

  史進點頭道:「戴兄說得是。官家兀自出著佈告,要朝野俊傑赴難勤王,朝廷正在用人之際,能去和國家出些力量,也末可料。」

  二人商議定了,便向店家要了紙筆,草草寫下一封書信,著兩個騎卒,帶回臨清。史進回到客店,攜來包裹馬匹,便和戴宗二人同向東京去。

  不久上了東大道,但見逃難官員眷屬,車輛載著人口,騾馬馱了箱櫃細軟,絡繹不絕,由西向東。一路逢人打聽,都說上皇已經帶了蔡太師、少太師、童大王、王太輔到亳州去了!不久還要渡江到金陵去。金兵百萬要佔據中原,東京旦夕不保。又有人說,上皇走了,官家年壯,正要守住京城,和金人決一死戰。四方勤王的兵馬,都紛紛到了。這兩種說法,雖是不同,東京要變成戰場,卻是不免的事,因此越向西方,逃難的人越多,將近東京二三十里時,難民車輛行李,益發把大路阻塞了。

  戴、史兩騎馬,在行人車輛縫裡鑽動,大半日卻只行了五里路。有些眷屬帶得行李箱櫃多了,撞跌在地上,又歇在路旁整理。還有那步行的百姓,肩上挑了行李,手上又牽了弱小,哭哭啼啼,沿路坐在地面休息,這路益發搶走不得。史進在馬上向戴宗道:「偌大一條道路,只見人東來,不見人西去,哪有勤王之師?」

  戴宗道:「便是恁地,我們必須到京裡去探望一遭。」

  史進道:「小可並非怕去。只是人民這樣紛紛擾擾,卻不是亡國模樣?」說著,把馬鞭向東一指。戴宗也向西看時,只見這條大路上的行人車輛,象螞蟻陣般密結,蠢蠢向東移動。在馬背上所看到的,竟是人頭顛簸了來。戴宗見路旁有座土地廟,且下了馬,和史進在避風地方站了,因皺了眉道:「現是未牌時分,再過一個時辰,天色漸晚,諒是出城的人少。待得路上鬆動時,我們再走如何?」

  史進道:「現今京師戒嚴,白日進城,猶自要受盤詰,如何待得晚上?」

  戴宗道:「前面有一座橋,橋頭上有幾家酒店,我們且在那裡先吃兩碗酒。路不多,我們且牽了馬匹,也好讓人。」

  史進依了戴宗言語,牽馬前進。

  人叢裡擠撞了多次,方才擠到橋頭。這裡有四五戶店家,賣些茶酒麵食,隨意幾副座頭,都各坐滿了人。旁邊一座收拾車輛帶釘馬蹄鐵的腳行,也亂哄噢地坐了休息的人。過橋來的車輛馬匹行人,兀自擁將來,二人牽著馬,要停留,無可落腳;要過橋,橋窄人多,如何擠得過?這橋下冰凍,兀自未化,那急了要過橋的人,或挑或扛,卻下了河岸,踏冰搶將來。史戴牽了馬,沒個作道理處,只好大寬轉由野地裡繞過人家,站到河岸上來。

  戴宗道:「看恁情形,我等也要由河裡踏冰過去。」

  史進忽然吃驚道:「怎地了?難民都由橋上向河裡跳?」

  戴宗看時,那橋上和隔岸的難民,紛紛奔跑,在橋上的難民,前面被擠塞了,便扶了石欄幹向河裡跳。而且跑跳的時候,橋上難民,都發著驚叫。戴宗道:「卻是作怪,為何人民這般驚慌,難道是金兵追將來了?」

  史進警覺些,撥了身上懸的腰刀,便跳上馬背。戴宗自也加緊提防了,隨後跳上馬背。看時,那橋上難民,棄了行囊車輛,跑走個空。隨著有十幾匹怒馬,飛奔上橋來。馬上人只是錦袍鸞帶,不曾著得盔甲,每人手上一張弓,弦上架了箭,對著難民要放射。分明這是東京貴人,衙裡侍從,哪裡是甚金兵?那幾騎過去了,後面來了一簇車輛,駕了騾馬,一般地飛奔。因奔上橋來時,難民棄的車輛,兀自阻了半邊路途,那趕車的侍從,三五成群,擁將上來,便把難民車輛舉起,顛入河裡。那散落的車輪,阻停在橋頭上,倒由人打量清楚。除了若干輛載運細軟的木板車外,還有幾輛篷帳車子。其中一輛漆著朱紅車輛,罩了簇新綠綢帳篷。車篷後插了一面小小的紅旗,上面碗大的一個童字。史進在馬上回顧戴宗道:「兄長,你見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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