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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一


  §第二十八回 遣細民赴死勉時遷 誇宗室棄城傷趙野

  這一場廝殺,金兵卻墜入霧裡,他們每次遇到回營的來軍,每次都以為是中了伏兵,人心慌亂,越戰越沒有了陣勢。待到五鼓天明,盧俊義、柴進兩路兵馬大獲全勝,都回到了大營。盧俊義駐紮的這所村寨,空屋很多,便讓柴進本部人馬,也都在這村寨裡駐屯了。柴進自己隨著燕青押解了生擒的喝裡色回到大營。一路行來還騎在馬上,到了營門而後,滾鞍下馬,恰便支持不住,倒在地上,燕青著人將柴進抬入屋內床上安歇。把喝裡色關在囚車裡,等候盧俊義發落。盧俊義回來時,知道雖擒得一員金國大將,可是又折損兩名兄弟,心中甚是慘傷。把關喝裡色囚車,且押到後營。在中軍帳內備酒犒勞出戰弟兄,除了柴進臥傷未起,所有各弟兄,都團團地圍了圓桌子吃酒。

  席上楊雄,時遷、陳達都鬱鬱不樂。楊雄坐在席間,手扶了酒碗,待吃不吃地,歎口氣道:「自在薊州和石秀兄弟相識以來,十分意氣相投,幾次遭險,都得無恙,卻不想是今天分手了。」

  陳達道:「我等聚義兄弟,雖是情誼一般,卻相識有個先後。小弟和朱武兄長在少華山結義之後,未曾分手過。多年弟兄,忽然永別,心裡總覺著有一件事橫擱了,分解不開。」

  盧俊義坐在首席上,正端了酒碗起來要吃,這便放下碗來,手按桌沿,昂頭歎口氣道:「折傷了朱、石兩位兄弟,不但是我等兄弟損傷,便是國家也折損兩名好將材。」

  楊雄豁地立起來,拍了桌案道:「必須把喝裡色那廝首級號令轅門,才泄得胸中這口怨氣。」

  盧俊義手撫髭須因向楊雄點點頭道:「楊兄且休性急,留著此人,自有用處。現在金兵,深入我大宋國境,他哪日不殺傷我成千成萬百姓!殺他一人,報得甚仇?我且寬待了他,那廝在三五日後,不曾受刑,必存著生望,在他日內,好歹討些軍情出來,強似要他流那幾點膻血。」

  時遷道:「恁地時,卻使用得著小弟。當年小弟落魄在薊州時,也曾經營牛羊皮生理。奔走長城內外,頗學得幾句韃子話。小弟便用韃子話和那廝攀談,他不怕第三人聽了,或會吐些實言。」

  盧俊義點頭道:「恁地便十分是好,明日便由時遷兄弟探問那廝口氣。」

  當時計議定了,便開了囚車,將喝裡色讓在一間民房內酒肉款待。和他包紮箭傷。

  到了上午,時遷拎著一腔烤羊,配了醬醋蔥蒜作料。幾十個餑餑,一大壺酒,親自領人進到拘禁喝裡色的屋子裡來。見他坐在一條大木凳上,兩手盤了鐐栲上的鐵練耍子,盤弄到嗆啷作響。他猛然見時遷是一位將官打扮,便豁地站了起來。時遷向他說了韃子話道:「喝裡將軍,你休害怕。我們這裡盧統制,道你是籌好漢,特派我押送酒食來,讓你將息幾天,息得好了,且有事和你敘談。」

  那喝裡色驚奇不已,倒不在他這幾句言語,卻想不到宋營將官有會說韃子話的,便瞪了眼問道:「你是兀誰?卻解得大金國話?」

  時遷笑道:「我叫張三,是薊州人,原先曾常到貴國販買牛羊皮,怎地不懂大金國言語?」

  喝裡色問道:「你在盧俊義這裡任甚官職?卻被派來了款待我。」

  時遷笑道:「久後自知,你卻休問。」

  於是著兵士們將酒肉都放在一張土案子上,和喝裡色開了鐐鎖,讓他自吃,時遷且坐在一邊,和他說些閒話。他飯後,看著人給他上了鐐鎖,押人收拾了杯箸去。午後,時遷又來了,先是著人送進一捆木柴草屑來,把屋子裡土炕下火眼裡,先燒上了火來暖炕。在土炕上鋪上兩床被褥,一床羊皮毯。隨後又有人抬來一張桌子,兩張木椅,一擔食盒。揭開食盒來,裡面一大盤炙牛肉,一支熏鵝,一個紅燒羊頭,都用大木盤盛了放在桌上。另是個小笸籮,盛了幾十塊烤的胡餅,又是一大甕酒。桌面上相對放了杯箸,時遷叫兵士給他開了鐐鎖,陪了他坐著吃酒。

  喝裡色笑道:「張將軍,你是受了盧俊義指使,來勸降我,所以恁般款待。你休來欺弄我。」

  時遷笑道:「擒得敵將,非殺即招降,有甚理解不得?你只將息幾日,後來自會明白。」

  喝裡色雖不省得盧俊義究是何意,且也樂得快活,自不追問。到了晚間,時遷又著人送了酒肉來吃。飯後,且用大壺熬了濃茶來喝,桌上點了臂粗的蠟燭,紅光閃閃地,時遷便陪了他閒話。到了第三日,時遷又送了酒肉來相陪,喝裡色向時遷道:「我又不是一支豬,你待把我喂得肥胖了來殺,若說是要招降我,你怎地卻不提起一字?你須是引了我去見盧俊義,待我當面問他。不時,卻教我悶的慌,便有酒肉,我也吃不下去。」

  時遷笑道:「你真要問時,我便告知了你。你想,貴國和我大宋還能永遠廝殺了下去嗎?我們得了大名來書,道是朝廷已經在向金國提起和議,這早晚便定妥了。因此,要你降我們卻也無益。把你殺了時,更是傷了和氣,於大局無甚補益。待得和議成了,自把將軍送回金營,豈不落下一點交情?」

  喝裡色笑問道:「甚時候,大名來書如此報道?」

  時遷道:「便是最近兩日。」

  喝裡色手扶酒碗,昂了頭哈哈大笑道:「你們這盧俊義統制卻相信趙野都總管來哄騙。便是你等攻打冀州那日,我們就知道你們南朝西道都總營王襄,棄城逃走。那趙野兀的不也是個文官,怎管得北道軍事,早在一月左右,他們的家眷,已送過了黃河,怕不是預備作第二個王襄?我那斡離不元帥,已調有奇兵,接應西路粘沒喝元帥大軍,佔領黃河北岸,這早晚大名想是休矣!你這區區兩三萬人馬,濟得甚事?將來沒了歸路,都被我大軍活捉了。我念你們不殺之恩,告訴你實話。莫如放出我來,引你們投降北國,卻不失封侯之位。」

  時遷聽他絮絮叨叨說了,不像擔造,心裡大吃一驚。但面上兀自鎮靜著,道是喝裡色信口謊話。慢慢地陪著他吃完了酒肉,便奔回中軍帳來,向盧俊義報告此事。

  此時柴進傷勢少痊,與戴宗,燕青同在帳內坐地。柴進便道:「亂聽說西路金兵,確是由太原進向潞州,難道恁地快,使抄到了黃河北岸?」

  盧俊義道:「然是作怪,這兩日金兵不來攻打報仇,大名也不見文書到來,像是暗中有變。必須著人向大名探視一番方好。此事,卻須……」

  手理髭須,望了時遷沉吟著。時遷挺身相應道:「若是兄長須差遣小弟前去,小弟萬死不辭。小弟雖然曾是個不安分的細民。但相隧在公明哥哥和兄長手下多年,也略懂得忠義,前後奉過許多差遣,都未曾誤事。」

  盧俊義道:「賢弟,你怎知我要把這事差遣了你去?因為喝裡色那廝言語,多少有些可信。若是大名有了金兵,平常一個百姓,卻怕不能自由來去。賢弟懂得韃子話,便方便了許多。」

  時遷道:「小弟自能臨機應變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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