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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〇


  柴進怕讓他們砍了馬腿,只好手揮大旗,躍出城門洞。那些步兵,並不來追趕,卻搶著把城門掩閉上了。同時,城牆上百十條火箭,如幾百道流星,對了吊橋射去。橋板上,幾叢火焰升起,便己燃著。柴進料是搶不了這城門,只好縱馬奔了回去。雖是兩手揮旗,遮蓋得水潑不入,部城牆上金兵把碗大的石塊,向頭上蓋來。石塊沉重,旗子卷甩不開,柴進肩上臂上,各中了一石,馬身上更是中石七八塊。馬雖負痛,所幸這是柴進餵養多年的坐騎,卻不肯顛動絲毫,只是飛展四蹄,也像一支箭出弦,將那烈焰籠罩的吊橋,沖了過去。

  戴宗率領後路人馬,已殺到了陣頭,聽說柴進帶了二三十騎隨從,已沖過壕去奪城門,不免大吃一驚。便率領百餘騎精兵,由自己陣裡,向壕邊追來。這時,城外放的那幾十叢野火,被風一卷,那光焰越發大了。火頭上起的濃煙被下面火光照著,都變成了紫黃色,所以這冀州半邊城都罩在紅光裡。

  戴宗到了壕邊,看得清楚,見一員宋將,舞了大旗,搶過吊橋來。城上箭石追著這一人一騎打,也就顧不得危殆,大喊一聲,舞刀拍馬前去迎接,正好柴進跳過那吊橋,旗子被火箭燃燒,隨手丟了,馬腿被箭射穿,人與馬一同滾在地上。小校們將柴進在地上扛抬了便跑。這裡的騎兵,又已被箭射倒了一小半。滄州兵被火光映著,形影畢現,上前不得,只是隔了壕擂著鼓,搖旗呐喊。

  柴進被抬到陣後,戴宗將兩床馬褥子,放在街道上人家屋簷下石階上,便讓柴進睡在上面休息。柴進雖是身受幾處重傷,神志還十分清楚,耳聽到四處咚咚金鼓之聲,雜了潮湧一般的喊殺。屋簷上面,火光烘托了紫黃色的煙霧,上升天空,那煙霧裡無數的火星,像放花爆也似,隨了煙霧飛舞。這些火光,照見滄州人馬,在街頭上來往不息。戴宗叉手在石階台前,並不言語。

  柴進猛可省悟,掙扎了坐起來,問道:「這呐喊聲起在東南角,必是南郊我們大營人馬,前來攻城。看城裡金兵恁般惰形,今夜他不省得我們力量如何,不會出來接仗,到了天亮,我們攻打經夜,把士氣攻打得疲倦了,他們卻開了城來接殺。」

  戴宗道:「小可也是如此想,只因搶救兄長出險,便耽誤了。」

  柴進道:「這如何耽誤得?」

  便下令全部人馬,分三次移動,未曾移動的人馬,還只管呐喊攻城,戴宗留在後隊壓陣,著四個小校,用木板將柴進抬了,隨了隊伍,繞到南門外。

  果見大名大隊人馬,隔了城壕,將冀州城牆圍住。火光裡在人家屋簷外,飄蕩了無數的旗幟,那騎兵三五十騎作一隊,繞了壕岸奔跑,過去一批,再接一批。馬蹄聲拍拍不斷。柴進看到自家人馬如此雄壯,精神為之一振,使坐了起來。街口上兩員宋將,引了幾十騎隨從迎將上來。馬前十幾個長柄燈籠,有圓有方,上面寫了官銜姓氏,燭光照得明白,正是湯隆、陳達二人。小校們喊著柴統制到了。陳達身披黑甲,背上插了雙鞭,躍馬向前走來,便拱手道:「哥哥怎地?」

  柴進道:「方才搶奪東門時,被城上亂石打傷了。俊義哥哥現在……」

  湯隆也迎馬向前道:「盧統制正在前面街上,立馬等侯兄長。」說著,一同向前。街頭大屋下簇擁了一叢燈籠火把,火光下,盧俊義身著紫雲甲,跨下紫騮馬,腰懸長劍,未拿武器,雙手攏了韁繩,正在鞍上四顧,燕青背了弩弓,手拿長槍,拱手立在盧俊義身後,備見精神威武。盧俊義見陳達、湯陛,擁護了柴進前來,也立刻迎上前來觀看。見他盔甲未卸,半昂了身軀,向這裡看覷了。便拱手道:「大官人辛苦了。」

  柴進益發將身子挺坐起來,正了臉色道:「為國辛苦,死而無想。只是剛才小可沖進了東門,後面人馬跟蹤不上,搶不到冀州,卻十分可恨。」

  盧俊義道:「雖是如此,我們兄弟能在這裡會師一處,卻也不虛這一戰。大官人且回大營將息,事不宜遲,只在五鼓以前,小可便當把大軍調回,且讓斡離不那賊看不透我虛實。」說著,便差燕青先護送柴進回營,一面傳令前鋒人馬只管作攻城模樣,且休渡過壕去,一面令後營兵馬,卷旗息鼓,分路向大營退去。

  原來這南郊外幾個村寨,是金將喝裡色萬餘人馬分駐了,盧俊義卻調著楊雄、時遷所部二千余人馬埋伏大路兩邊監視了,大隊人馬都在夜月朦朧裡繞行過來了。後來城外大火,喊殺聲起,喝裡色知道冀州被襲,遠看南方宋軍大營,依然燈火閃爍,雖是在上風頭,卻也聽到那更鼓之聲,敲打不絕。仿佛攻打城池的,不是南路宋軍,如若抽兵前去救城,卻又怕盧俊義的大名兵馬隨後追來。他只得下令全軍戒備,等侯探報。後來他看到冀州東北角火光接天,一叢叢直燒到城腳,益發像是滄州兵馬攻城,料得城中大軍足以應付,便決定了不出兵。待得有幾騎探馬回報盧俊義兵馬也曾繞道攻城,已到三更天次,便十分晚了。他恐斡離不見罪,勉強調齊人馬,開了北寨門向冀州去救援。這裡人喊馬嘶,埋伏在大路兩邊的楊雄、時遷隊伍,早己準備妥當。等到喝裡色人馬過去一半,兩下便抄殺出來。金兵匆忙迎戰,便是一陣雜亂。

  這時,燕青率領二百餘騎精兵,正好護進柴進回營。遠遠看到一叢火光,在大雪平原上照耀起來。胡笳狂吹,戰馬悲號,便知道是楊雄、時遷把金兵截殺了。便大聲叫道:「弟兄們,今夜未殺進城去,便宜了那些賊兵。於今喝裡色人馬進上前來,我等必須殺他一個痛快。」

  回轉頭來,向躺臥在馬褥上的柴進道:「大官人且繞路西,小可轉回左邊楊雄兄長營裡去。」

  柴進聽說,一翻身由馬褥上跳下地來。因道:「將息了這些時,我的傷勢已經退了。雖不能廝殺,還可以騎馬,我自隨在小乙哥身後,沖了過去。」

  他說著,便叫面前一騎兵讓了馬匹。見他手上拿了丈來長的紅纓槍,益發取了過來。坐在鞍上,兩手端了槍把,將槍頭抖了兩抖笑道:「卻是不甚吃力。小乙哥由我一路罷。便是廝殺不得,也有你保護了我。若另走小路,遇到金兵,須是被活擄了去。」

  燕青見柴進不肯離開,只好由他。自己手揮長槍,在前引導,對了來的那叢火光迎上去。後面二百騎馬兵,息了燈火,在雪地裡緊緊相隨。不到半個更次,路旁閃出一座松林,一片黑森森的影子,在雪地裡湧起來。燕青看看那火光已越是走近,相距不過二三里路,卻引了一行人,都藏在松林裡面。

  金兵燃起千百條火把,騎兵擺成十餘人一排的行列,在林外跑過。馬蹄踏了積雪,雪泥四濺,道路成了雪漿。那騎兵在馬上高揮了火把,近看是一叢煙霧,遠看是一串火光,加之那騎兵蜂擁而來,上萬馬蹄,踐踏得聲音很大。藏在松林二三百騎宋軍,眾寡懸殊,未免相顧失色。燕青雖不曾看到眾人顏色,聽到各人馬鞍上,衣甲一摩擦瑟瑟有聲,料是大家精神不安。心想:要截殺金兵,須能壓抑他們聲勢。

  正在這時,騎兵已過,步兵隨後走來。在步騎兵中間空當裡,叉來了一叢燈籠火把。有百十騎馬,簇擁了一員金將向北走來。那人身著絳色開岔窄袖戰袍,頭戴貂帽,兩耳垂著碗口大兩支金環,左手攬韁,右手抱了個花竿長矛。燕青認得那廝,正是斡離不部下先鋒大將喝裡色,立刻把槍插在雪地裡,取下肩上弩弓,在左肋下騎袋裡取出一枚弩箭,扣在弦上。兩腳踏了鞍鐙,身子微微站起。兩手舉起弓來比與頭齊,眼睛在扣弓背的食指環裡,看准了喝裡色拉緊弓弦,猛可放去。這裡颼的一聲響過,便見喝裡色側身倒下馬去。那隨從騎兵,正不知何故主將突然落馬,大家一陣紊亂。燕青背好了弩弓,拔起雪地裡長槍,大叫一聲:「大家隨我來。」

  拍馬當先,沖出了松林,直奔那叢燈火。這裡二百騎宋軍,親眼看到燕青一箭將喝裡色射下馬來,大家一陣歡喜,便也隨了他馬後衝殺過去。金兵見主將落馬,又看到松林子裡有人殺出,以為又中了伏兵,丟了落地的喝裡色,四散奔跑。燈籠火把,滿雪地裡拋棄。後面隨來的步兵,被楊雄、時遷截殺一陣,且戰且走。沖到這裡,喘息方定,這時宋軍殺出,陣頭大亂,金兵以為又是一場苦戰,便對了自家潰散軍隊猛衝過去。

  燕青旱已搶到喝裡色落馬所在,地面火把,照耀著一員金環大將,肩上中了一箭,正由雪地掙扎起來,要尋戰馬。燕青那肯放過,兩手橫過槍來,只一槍把,將喝裡色打倒在地。慌亂中又被亂馬踏了幾腳,他早是動彈不得。燕青大聲喝隨從騎兵把他縛了,兩騎兵就地將他搶起,便把來捆縛在馬鞍上。

  燕青見擒此大將,勝似斬首千人,不肯與金兵糾纏,依然揮了槍,指揮眾騎避入松林裡去,那金軍步乓沖了上前,滿地的燈火,為積雪所浸濕,也大半熄滅,卻不見那裡有軍隊迎著廝殺,只有繼續向前衝撞;那前面跑過去了的馬兵,看到後面陣腳慌亂,撥轉頭來救應。偏是失了主帥,無人指揮,自己的步兵與馬兵,倒互相衝殺了一番。接著盧俊義撤退了第一撥人馬三千餘名,由陳達率領,正好經過。他們並不曾亮著燈火,只在暗地裡擂鼓,大聲喊殺,估量金兵所在,將亂箭飛射,並不向前接殺,以免損傷。金兵幾次被宋軍暗中摸殺,以為到處是伏兵,加之無人指揮,越殺越亂。這時,在遠遠的擂鼓呐喊聲裡,見有大隊宋軍趕到,慌亂著四下奔跑,於是金兵為亂箭所射,馬蹄所踏,自己人刀槍所傷,滿地裡都是死屍。燕青,陳達各在暗地裡勒馬觀看,倒獲了一次大勝仗。正是朱武雖死,這一場功跡卻也立得不小呢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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