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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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丁太公對他臉上望望,因道:「客官,此話是真?金營那是虎口,不當耍子!」說時也向王氏臉上看看,見她頗有幾分姿色,舉止自然,聽了這般言語,正不曾有一些畏懼模樣。 王氏向前道了個萬福,因道:「太公休得多心。奴夫妻不是兩條性命,奴曾在邊地多年,懂得金遼兩國番語,見了金營將官,我和他將番語講說,講一句,便勝似你們講千萬句。縱然導不到我兄弟,他們也不會難為了我。」 丁太公見她恁地說了,諒是真意,心中十分歡喜。將女兒出來了,拜謝水兆金夫婦一番。因為呈獻禮物的人,立刻就要上道,丁太公來不及重新款待,自己親自送到莊外,向水兆金夫婦拜了幾拜。那水兆金正和送禮的百姓兩樣,別人皺眉淚眼,把金人當了刑場。他卻眉開眼笑,以為要臨仙地也似,隨了禮品擔子,高高興興的走去。 王氏和一個被獻的中年婦人同坐了一輛騾車。她丈夫抱了一個孩子,牽了一個孩子,送到莊外,那婦人眼看了離開兩個孩兒,卻要去供金兵蹂躪,不知也有命再相會也無,只是哭泣。那兩個孩子扯了車杠,要和媽媽同去,又哭又叫。她丈夫將兩個孩子拖開,也流著淚嚎哭,引得行人和送行全部落淚,那婦人益發哭得暈死在車上。 路上行走半日,到了冀州城裡,見滿街門戶全都貼了順民招貼。街上行人絕跡,只有些掛刀帶棒的金兵,在大街上撞跌。到了元帥行轅,便是知州衙門改的,門前臨時樹立了兩枝大旗杆,上面懸了丈來長的杏黃旗子,攔門支起武器架子,林立著槍刀劍戟。這裡也有他處的百姓,紛紛來納禮品,成群結隊,全在轅門空地裡歇定。有幾個金兵小校,穿了黃色戰袍,戴了貂尾帽,手上拿了大馬鞭,吆喝進禮百姓。其中隨著中原人,小校裝束,代譯了漢話,叫老百姓小心站定,先呈上禮單來。 水兆金看到了,知是機會來了,便在人叢裡昂頭,高喊著番話,道是丁家莊百姓,現有全副禮品和兩位婦人送到。還另有好心,須得面稟元帥。那金兵見水兆金能懂金話,立刻挽了手上鞭子走將攏來,正不知這是何事。水兆金在人中出來說了番語道:「這婦人是我妹子,軍爺若把我們先帶進轅門,得見了元帥,我兩人都有孝心奉上。」 番校笑道:「我叫烏叱博,是元帥護衛軍裡一個頭目,你有甚孝心奉上?」 水兆金道:「這位軍爺,我自有機密大事稟告,只是小人如何見得了元帥?」 烏叱博走向前來,抓了水兆金的手道:「也罷,我就去為你通稟,碰碰你的運氣。」 那些金國兵校,就蜂擁著引了丁家莊這批送禮人,進了行轅,且把他們安頓著在大堂外廊簷下。島叱博向水兆金道:「你像個斯文人,可以想出些好言語呈稟元帥,好在你會說我北國話,只這點事,就可以保你得到我元帥三分喜歡。」 水兆金笑著拍了肚皮道:「大宋趙官家半個天下,都在我這裡,請你見了元帥說,我有機密大事呈報便是。」 烏叱博聽了點點頭便進內堂去了。好半天他笑嘻嘻地出來了,向水兆金道:「你這漢子真是運氣。元帥左右,正差著兩個通事,聽說你夫妻二人都會說北國話,著你們立即入去。」 水兆金聽說大喜,向王氏丟了一個眼色,整整衣服、便隨了這小校和幾個番兵,戰兢兢地向內堂來。 經過幾重門戶,都看到兩壁是刀叉林立了。來往番校,手上都握了光燦燦奪人目光的兵刃,儘管殺氣撲人,但他們來來往往,卻都連著蚊子哼聲也無。水兆金放輕了腳步,隨著番校走到內堂,卻見伺候差役,像穿梭一般來往。堂上錦繡簾幙,重重疊疊,看得人眼花絛亂。便在廊外,已嗅得沉檀水麝燃燒的香氣,氳氤撲鼻。引進的番校,就不敢向前走了。在內堂簾子外面,便有四個披了盔甲的偏將,各執大刀長斧站定,其中一人,向水兆金夫妻招了兩招手。水兆金看得簾子裡面,乃是金國大元帥斡離不住著。聽說此人手下,帶有數十萬兵馬,口裡一句話,可以屠一個城池,卻是冒犯不得。恁地揣想了,腳下便軟了,移動不得。 王氏瞧科他膽怯了,卻倒向前攙住他一把,推了他走。水兆金心裡,雖是七上八下的跳著,掙到了這一分成就,卻也不可輕易放過了。手心裡緊緊捏了一把汗,挨了王氏走。走到門簾外,那穿甲守門將,將簾子掀了,他二人便鞠躬而入。這裡面除了紅氈鋪地而外,門窗之上,無不是懸了紅綠綢幕。天色還未曾昏黑,地面四個銅制燭臺,都是五六尺高,上面插了手臂粗也似紅燭,粱柱四角,又垂了紗燈。照見滿屋子裡都是錦繡披搭的椅案。正是古玩太多了,案桌上一項項挨接了陳設著,沒有個章法。屋角兩尊獅頭銅爐,裡面燒著紅炭,向半空裡噴騰著香煙。 水兆金也看不清這屋子裡有些甚人物,料著斡離不便在當面,雙膝落地,老遠的跪了下去。其實這正堂中雖有幾個男女排列了,恰不曾有個金國元帥。只是上面在紅氈上陳列了一把羅漢椅子,上面鋪緞子繡花錦墩,空設了元帥的內堂座位。水兆金跪在地上,把金國言語也忘了,自己戰兢兢地報名道:「停雲寨知寨水兆金叩見元帥,」 王氏雖也和他跪在地上,卻不曾叩頭,見伺候的男女只是抿嘴微笑,卻連連扯了他幾下衣襟。水兆金抬頭看時,才知道元帥並不在上面,心裡喊得一聲慚愧。 就在這時,幾個番男女一聲吆喝。錦繡屏風裡一陣哈哈笑聲,四個少女,滿身錦繡,擁著一個壯矮漢子出來。那人茶黝色面皮,八字髭須,頭戴紅氈圓帽,頂上拖了兩個貂尾。左右兩耳,掛著兩個大金環。身穿紅緞狐裘,紐扣一個未扣,翻了衣襟,攔腰束了一條鸞帶。腳下兩支大黑牛皮靴子,蹌踉著走出來。他且不坐下,左手按了少女的肩膀,右腳踏在羅漢椅上順手撈起侍衛番兵身上佩的刀,指了水兆金道:「你有甚機密大事要告訴我?」 水兆金早已匍匐在地,未敢抬頭。斡離不說的金話,字字聽得清楚,心裡慌了,卻答應不出來。斡離不喝道:「這小子好大膽,敢用話來騙我,我說的話不懂,他卻說懂得北國話,拿去砍了。」 王氏看看事情僵了,便用膝蓋跪著走了幾步,先叩了兩個頭,然後用金國話答道。「回稟元帥。奴丈夫是個忠厚人。看見元帥虎威,說不出話來,非是敢欺騙元帥。」 斡離不聽她能說金國言語,便有三分歡喜,於是丟了手上的刀,近了兩步,將手托了王氏的下巴頦,讓她抬起頭來,看她的臉。見她雖近中年,皮膚白晰,很有幾分姿色,便點點頭道:「你既是能說北國話,想這男子會說北國話也是真……」 又向水兆金指了道,「這婦人甚是中我的意:我便留下了。你的來意,我已知道,便派你在內堂當一名通事。不日我奪了大名,再賞賜你,你起去罷。」 水兆盒朝著斡離不叩了三個頭,口稱謝大金元帥厚恩,然後退到簾子邊,倒鑽出簾去。 §第二十五回 喝裡色阻軍冀南道 宣統制盡節滄州衙 自這日起,水兆金的渾家王氏,就在斡離不的中軍帳內,當了個親信人物。柴進用了東道都總管的旗號,襲了停雲寨一事,自是和盤托出。這卻給金兵消了一重隱憂。原來這前兩日,斡離不得了後路飛馬探報,有幾支宋兵,由東北角抄到冀州後面,心中便老大疑惑,宋兵卻運用得怎地神機莫測,休是著了前後夾攻的道兒,且按兵不動,先穩住了冀州。 對面盧俊義領著大名、黎陽、磁州、相州四處合併的人馬,共有一萬二三千人,一字兒排開,攔著南行大路,在平原上紮了三座大營寨。盧俊義、燕青帶了大名兵馬,自擋中路。陳達、湯隆帶了相、磁兩州兵馬,擋了東路。楊雄、時遷帶了黎陽兵馬擋住西路。盧俊義因黎陽兵力單薄,又在大名兵馬裡面,撥了一千人去協助。因此前後相隔四五里路。三座大營寨,刁鬥相聞。只因黃河以北天氣寒冷,積雪下面土地都已凍結,挖不得濠,築不得壘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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