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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五


  張叔夜歎了一口氣道:「休說這表章未必得達宮內。便是送進宮門,到了內監梁師成手上,也會把它撕碎了。現在東京人叫蔡京做太師公,叫童貫做太師婆,卻不知道這內監梁師成,勢力還大似蔡、童。他不但可以代聖上看閱表章,他還模仿得聖上筆跡,可以偽造敕書。這一道鐵門檻,任是擎天柱石,無法撞闖得過。」

  宋江近前一步,躬身道:「邊疆之事,相公有所聞否?」

  張叔夜皺了眉道:「我正是日夜焦慮這事。我曾得老種經略相公來書道:『河北河東,盜賊遍地,吏治貪污,金人驕橫,目無中原,一旦有事,內憂外患,一齊發作,實是心腹之患。』」說著,以手指敲了案沿,滿臉都是愁容。忽然省悟道:「我卻想起一事,那公孫勝、楊雄、時遷都到薊州去了。現燕山各州百姓,被金人擄掠出關,我想此三人並非平常百姓?甘願聽人宰割。一定會想盡辦法回來的。來時,速報我知曉,我正想從他們口裡,得些實在消息。」

  宋江笑道:「相公真是無微不照,卑職正要將此事向相公稟報。」

  因將楊雄、時遷由薊州回來的話報告一番。說到陳東托楊雄帶書信時,卻先笑道:「天下也自有一班不識天地高低的書生,未免狂妄到目無法度。只是當今童、蔡之輩,人人切齒引恨,這書生之言,也頗為可原。」

  於是將陳東和楊雄兩番見面的話說了,再呈上那封書信。

  張般夜看了那信時,臉上倒變了幾次顏色,看完了,便微微一笑道:「這陳東活得有些不耐煩。」

  宋江道:「以卑職看來,他所謂策之中者,未嘗不可採納。」

  張叔夜望了他道:「宋統制,你好忠厚,於今童太師索回了燕山六州,正向聖上誇耀他功蓋宇宙,他怎肯讓旁人渡河去掀了他的爛腳?而況河北現有個北道都總管,我若請纓北調,大之則引起聖上見疑,小之則引起了河北文武的妒嫉,樞密院三司是否作梗?還在其次。雖然……」

  張叔夜說到這裡,手撫髭須,點了幾點頭道:「這陳東卻還不失為有心人,他說的下策,卻是我認為的上策。我想吳用參軍,必知我意。這鄧州密邇南陽,正是光武中興之地。我等把此處經營好了,東京便有了一個退步。便是我等不望時事有了這日,卻也少不得作個有備無患。」

  宋江躬身道是。張叔夜道:「宋指揮回衙時,著楊雄來見我,我好問他北地情形。」

  宋江又躬身道是,卻不告退。張叔夜向他望了道:「宋統制尚有甚商議?」

  宋江道:「陳東那封信,雖是書生大言,卑職卻另有個想法。相公說,他的下策,便是我們的上策。所以行了這條下策,相公道是東京有個退步。卑職以為退步固然是要,進一步的步法卻也要。凡事先存了個退步做法,這原來基礎就不保。」

  張叔夜撫著髭須道:「你知道怎地是進步作法?」

  宋江道:「現今河北流亡麋集,無所得食,相率為盜,江卻以為這等人可引以為用,免資強鄰。江舊部多河朔之士,若讓他們轉回河北,振臂一呼,可以收納他們,以聽相公驅策。恁地時,既免得害了地方,卻多少用了他們,作一點中原屏障。」

  張叔夜一面聽說,一面搖頭,笑道:「河北那些烏合之眾,非粱山泊可比。我只管召納流亡,誰解得我是何居心。看宋指揮模樣,所言未盡,請道其次。」

  宋江微笑道:「這其次卻差之千里了。卑職舊部,現在鄧州,本都願聽相公驅策,不肯分散,但像盧俊義、柴進這些人,都有祖先廬墓在河北。聽了燕朔風雲緊急,都想回去一省原籍。相公若保薦他們到河北州縣去當一名地方武職,他們定是樂於從命。只是恁地做時,力量孤弱,恐怕難以有所作為。此盧俊義所說,歸正首丘,盡心竭力而已。」

  張叔夜思忖了道:「莫非盧俊義、柴進都有此意?」

  宋江道:「請相公卓裁。」

  張叔夜道:「待我思索思索,且再理會。」

  宋江稱是,便告退了。

  過了一日,楊雄見了張叔夜,將所見情形,詳細稟報過。張叔夜便再召朱江入衙,向他道:「我正和你意思一般,不願舊部分散,但我仔細思索,盧俊義、柴進等有意立功邊疆,盡力故土,卻也是大丈夫所為,將來有甚成就,也未可知。留得他們在此,雖是朝夕聚首,除了操練人馬,卻沒甚緊要處。先把幾位弟兄安插到河北,作一個伏筆,將來我等有渡河克勤克廝殺之日,多少有些相應處,也不失為一著好閑棋。你且調查將來,有多少人願意北去,我且向朝廷上一道表章,試上一試。」

  宋江見張叔夜允諾了,退回指揮使署,一連數日,徵詢各位兄弟意見。大凡是河北、河東籍貫的人都願意去。大刀關勝、雙鞭呼延灼、雙槍將董平、急先鋒索超,這幾員舊日上將,各各要借此出路,立些功業。宋江向各人道:「這卻使不得,得力兄弟都走了時,我這裡便覺得將才單薄了。」

  商議以後,宋江才選定了十個人名單,呈送張叔夜保薦。那十人是:

  玉麒麟盧俊義、小旋風柴進、雙槍將董平、浪子燕青、病關索楊雄、醜郡馬宣贊、跳澗虎陳達、井木犴郝思文、金錢豹子湯隆、鼓上蚤時遷。

  張叔夜看了這名單,都是河北、河東人氏,卻也合用北地,便寫好表章,將十人籍貫才能詳細注明,申奏朝廷。這表章到了京師,徽宗交樞密院議覆。那蔡京、高俅,正想梁山舊部都聚在鄧州張叔夜處如虎添翼。他們自願拆散,那是再好沒有了。益發保奏一本,請徽宗即如所議,分發他們到河朔、河東去。

  於是御批下來,升任盧俊義為大名兵馬統制,燕青為副統制。柴進為橫海郡滄州兵馬統制,宣贊為副統制。董平為雄州兵馬都監,楊雄為黎陽兵馬都監,時遷為巡檢,郝思文為蒲關團練使,陳達為相州團練使,湯隆為磁州巡檢。聖旨回到鄧州,張叔夜、宋江率領十人設案接旨、朝北謝恩。因為旨上寫得分明,各人徑領旨赴任,不必來京陛見。於是大家收束行裝,分頭作別。宋江以下各位舊日弟兄,分作幾股,次第設酒餞行。

  這是季秋九月時光,天高日晶,氣候涼爽。在十人起程的這日,張叔夜選了三千精壯人馬,在鄧州城外十里,列隊相送。在城九十余位弟兄,隨著十人馬匹車仗後面,一同出城。張叔夜本人,率領兩位公子,已在郊外十里大校場先行等候。

  盧俊義一行,來到校場前面,老遠看到天淡雲輕,千百面旌旗,在半空裡飄動,真個是五彩繽紛。來到近處,校場打掃得潔淨,平平蕩蕩,一些渣滓也無。三千軍馬,盔甲鮮明,兩排列隊中間顯出一條人行大道。眾人簇擁了十籌好漢,由此經過。那演武廳上,有人拿了紅旗發令,等人經過了,那紅旗展動,這人馬便變了個四方陣式,布在校場中心。旗門影裡,金鼓齊鳴,早見張叔夜全身披掛,率領二位公子,由演武廳上步行下階,前來迎接。見著盧俊義等便拱手道:「演武廳上,備有薄酒,敬獻一盞,以壯行色。」

  盧俊義躬身道:「相公如此盛情,卑職何以克當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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