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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八


  當日計議一番,便在亳州住宿。次日曹正依然向西取道往洛陽去。張青夫婦隨了孫開義同往東京。

  這孫二娘伯父孫太公在東京行醫,專治跌打損傷,頗有聲名,常走往公卿士大夫之家。這孫開義有了名醫攜帶,藥棧之外,另開了一爿生藥鋪,生理也十分發旺。一路都照應得張青夫婦妥當。到了東京,向藥棧後堂拜見孫太公。這孫太公科頭穿一領皂色葛布袍,白須尺來長飄在胸前,真個道貌岸然。先聽到孫開義到後堂稟報,張青夫婦來了,孫太公面皮兀自紅著,哼道:「今天他們才有臉來見我,且叫他們入來。」及至張青夫婦到了堂上,雙雙拜倒時,老人卻閃動著壽星眉毛。

  孫二娘拜罷道:「孩兒飄蕩在外,無日不記掛阿伯。孩兒恰是不得奉養膝下。卻喜天相吉人,阿伯恁般健康,望阿伯恕兒以往之罪。」

  孫太公道:「往日阿爹行為,已是玷污了傳家清白。今幸你等回頭,我又親眼得見,我偌大年紀,孫家只你一條後,不是你等作得過分時,我怎地忍和你們斷了往來?」說著,流下淚來。孫二娘笑道:「阿伯休傷心,孩兒和大郎都作了官。」

  孫太公道:「我憑了這點外科醫道,在公卿人家出入得慣了,我卻看不起官。你等在我身邊,待奉我終了天年便好。」

  孫二娘向張青看看微笑了。從此夫婦兩人便在孫開義藥棧後堂,奉養老人。因孫太公不願女兒遠離,讓他們在街對門開了一座小蓬萊酒館,遮掩人耳目。人家知道是孫醫生女婿開的,多來照顧,生意卻十分興旺。

  一過三四個月,已是深秋天氣。這日張青在帳櫃上看帳。一位客人身穿青羅短襖行裝,頭戴范陽氈笠,掀簾入來,唱個喏道:「大哥卻好。」

  張青看時,正是操刀鬼曹正。便笑道:「兄弟真是信人,且會見你嫂嫂。」

  於是喚過賣看著櫃檯,引了曹正到對過藥棧裡來見他渾家。曹正到了內堂,掀下氈笠,取下肩上包裹,隔了向裡屏風叫聲嫂嫂。孫二娘隨聲出來。後而卻相隨了一位長裙垂髫少女,翩然一閃,踅向旁邊廂房裡去了。孫二娘笑道:「兄弟,你真個來了,我正盼望你。這裡棧房甚多,且在我這裡住下十天半月,再作理會。」

  於是張青夫婦,在對門酒館裡,要來酒肴,陪曹正在內堂吃酒閒話。曹正得知張青不能回海州去,便道:「兄嫂在京侍奉太公也好。人生有個衣食豐足,又得敘天倫之樂,何必作官、小弟現在卻沒有主張。」

  孫二娘道:「此話怎講?」

  曹正道:「小弟回得洛陽去,才知父母都沒了。兄嫂雖都待我好,我卻不能閑住在家裡。當年小弟投奔二龍山時,內人便去世了。妻弟王四,不願落草,向東京來謀生理,至今無下落。為了亡妻,我也想尋找他一番。有個伴當時,回海州去,也免得孤寂。」

  孫二娘聽說,向張青微笑,張青也笑了。曹正道:「兄嫂為何發笑?」

  張青笑道:「兄弟在此住兩三日,再和你說知。」

  曹正摸不著奧妙,卻也不恁理會。下午孫太公、孫開義回來,曹正見過了,彼此都甚相投。

  曹正一連住三日。這日晚間,張青邀了他在酒館裡小閣子內吃酒,並無第三人。張青向碗裡篩滿了酒,因問道:「賢弟,你說在海州作官快樂?還是愚兄這般賣酒快樂?」

  妙曹正道:「就兄長說,骨肉團聚,自由自便,自是恁般快活。」

  張青道:「賢弟有此言,愚兄有個下懷,便對你說了。我這裡生理十分好,若得賢弟指點店裡夥家宰殺雞鴨,烹調菜肴,一定益發好,你嫂嫂甚欲留你在此。也是見賢弟已過中年,尚未續弦,究竟孤單漂泊到幾時?後堂那位少女,你曾見過,是你嫂嫂堂妹,人品自不消我說,意欲和賢弟作伐,我等聯為姻親,你意下如何?」

  曹正捧了酒碗,不由得嘻嘻笑起來。因道:「怪得兄嫂和我發笑。」說著,吃了幾口酒又笑了。常言道「英雄難逃美人關」,曹正自此便留住東京。這是大宋宣和五年間事,東京卻漸漸受了邊患的風浪。燕處危梁,且看張青、曹正能照常賣酒也無?

  §第十四回 識內侍孫二娘入宮 戲禦街宋徽宗乞飯

  詩人劉屏山,曾作了一首七絕詠汴京遺事。那詩道:

  空嗟覆鼎誤前朝,骨朽人間罵未消,
  夜月池台王傅宅,春風楊柳太師橋。

  王傅是指王黼,太師是蔡京父子。在那時人看來,儘管國家多事,這東京城裡,卻是日夜繁華。一來是這樣在位的徽宗皇帝是個風流天子,只管圖著恁地取樂。二來在朝的權臣童貫、蔡京,沒有一個不是自私自利,貪圖快活的人。這就叫上有好者,下必有甚焉者!

  那張青開的小蓬萊酒館,卻離東京城裡的風月地帶金環巷不遠,因此尋花太保、走馬王孫,都向這裡來吃酒,生意十分興旺。張青自與渾家孫二娘商量,公明哥哥待我等甚是恩義,於今落腳在東京,不能回海州去,卻也不可把他忘懷了。因此和曹正共同具名,修了一封長書,差人送到海州,向宋江告罪。又辦了幾色京貨,由送書人帶去,貢獻宋江。約一月工夫,宋江有了回信交原送書人帶回。信上道的張知州待眾家兄弟甚好,聞說朝廷將起用張知州統領南路大軍,眾人均有出頭之日。張、曹二賢弟既不願為官,在東京營亦好,京中若有甚事,可差急足通知海州。以此,張、曹二人,益發安心在東京料理店事。

  轉眼是宣和五年,這時,金太宗完顏吳乞買繼兄阿骨打登位,改元天會元年。和大宋新添了一位對頭。在阿骨打手上,吞滅了遼國。因宋朝曾派童貫、蔡攸巡邊應金攻遼,雖然吃了兩個敗仗,遼國滅後,金人背約不得,就在舊遼佔據的境內,歸還了燕山六州。這六州是涿州、易州、順州、景州、檀州、薊州。朝廷白得回了這一大片土地,好不快活,他們沒有想到那是金人的一些釣餌。這裡第一是童貫、蔡攸得意,上表稱賀。滿朝文武兀誰不來湊趣。徽宗立即封了童貫為豫國公,蔡攸為少師。京中官民,特許盡情作樂十日。但是官家作樂是有的,民間卻是叫苦不迭。

  原來徽宗因東京位在中原平地,並無山巒,所以前有花石綱之役。遠在蘇杭,搬運那千萬斤重的太湖石,水陸聯運,運到東京禁苑裡來起山峰。最高的一峰,高有百丈,叫著艮山,又叫萬歲山。山上的花木,都是連根帶土,由千百里之外移來,所以山成了,便也樹木成林。運河兩岸,為著移花石的百姓,召集了幾百萬。加以官府勒索,胥吏拷打,死亡破家的老百姓,也將近百萬。朝廷哪裡曉得?後來引起了方臘起事,才把採辦花石綱停止。但是採辦的花石,也就足夠鋪陳。

  在宣和四年年底,這萬歲山已經修造十分完善。現今方臘已平,又收回了燕山六州,雖是山東河北兩處還有些強盜招集,都是烏合之眾,不及梁山泊那般強勁,東京宋室君臣,全沒放在心上。那個與蔡氏父子來往的王黼,新任太傅,他乘徽宗高興時,卻向徽宗奏道:「萬歲山項項均好,只欠一事,沒有瀑布飛泉。」

  徽宗笑道:「苑內平地架石堆山,那來的飛泉?」

  王黼道:「臣有一策,可得飛泉。便是在山下平地打鑿泉井,山上逐層砌著蓄水池,先將地上井泉,用轆轤繩索吊桶,汲到蓄水池。一層層搭了轆轤索,將水汲到各層池內,這般一直達到山巔。將水放了,豈不是飛泉?」

  徽宗聽說,拈須微笑道:「人力恐不可以勝天,卿姑試之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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