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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


  盧俊義道:「軍師這番調度,卻正合弟意。張叔夜時時處處設伏,我等不能不為防備。」

  呼延灼接著軍令,點了幹餘人馬,在黑暗中出了莊子後門,向鄰近的一個莊子裡去。這莊子裡人本也十停跑了九停,知道梁山人馬,在鄰莊紮營,剩下的一停也跑了。呼延灼沖進莊去,把莊門閉了。除了燒火造飯而外,大家哪敢亮燈火,在暗地裡休息。

  這時,北風停止,滿天無半點星光,黑洞之中,卻是冷氣加重,二更將近,他面上已鋪上了雪點。盧俊義在那邊莊上,只怕海州宮兵來夜襲,將前後兩座莊門,嚴密關閉。下令人不卸甲,馬不離鞍,隨時準備廝殺。在一間民房裡,點了兩枝大燭,和吳用隔案對坐。嘍囉們在莊子裡搜得來一甕酒,又是一些臘肴,且與吳用對飲守夜。三更以後,冒了風雪,到莊門的箭樓上向外探望。這裡依然是眼前洞黑,四野沉沉。在暗黑中雪花像利箭也似,隨了急風,向人身上撲來。這不看到周圍一些村莊田園,更也就不看到一點活動的人影。

  盧俊義沉靜地站著聽了好幾回,決沒有一些響動。心裡也就想著,官兵便是來打這莊子,不見能飛了進來,這般夜深,尚無動作,料是不能前來劫營,這便回到莊屋裡來飲酒。吳用未曾睡覺,只是伏在桌上假寐。桌上的大燭,已三停燒去了二停,寒風由窗戶縫隙裡鑽了進來,燭上的焰頭,搖搖不定。

  盧俊義站在桌邊,提起酒壺來,搖撼了幾下,將壺裡殘酒,斟滿了桌上放的盞子,然後舉起來一飲而盡。酒喝下去,又把腰上佩的寶劍刷的一聲,由劍鞘裡拔了出來,在燭光下輾轉反覆玩弄。看了半盞茶時,便長歎了一聲。身後忽然有人低聲道:「員外且請少歇。」

  盧俊義回頭看時,見燕青左手提了燈籠,右手握住一柄樸刀,在門外站定。盧俊義道:「小乙哥,你還未曾安歇?」

  燕青道:「情形危急,小人如何睡得著?」

  盧俊義將劍插入劍鞘,向燕青道:「梁山兵馬,威震天下,不想今日敗在張叔夜手裡。我等自上山以來,出兵多次,迭有勝負。卻不像這次,輕輕悄悄,就落個進退不得,明日天亮,我必定單騎出陣,和張叔夜決一死戰。」

  燕青道:「員外也過分焦慮,我們還有三四千人馬,水路雖斷,偌大中原,難道我們殺一條血路回山東,有甚做不得?」

  盧俊義見壺裡無酒,便將盞子伸到甕裡去,舀了一盞酒來,因道:「夜深了,小乙哥且吃一了這盞衝衝寒氣。」

  燕青放下樸刀,兩手接了酒盞吃幹。盧俊義道:「我兄弟為富貴患難之交,今晚且盡一醉,說不定我兄弟要永訣了。」

  燕青道:「員外何必恁地短氣,便憑我燕青這一身本領,單刀匹馬,百十枝弩箭,也要保員外回到山寨。」

  盧俊義道:「便是恁地,我有何面目見山寨眾家兄弟!」說著,把吳用驚醒了。見燭身短了,燭臺桌子上,堆了整堆蠟淚,便道:「員外兀自不肯少歇,想已夜深。」

  盧俊義道:「已是四更天氣了。」

  吳用道:「員外必須少歇,準備明日好廝殺。我與小乙哥在此守夜,兄台盡可放心。」

  盧俊義將兩夜未睡,也自有些疲乏,便就在屋裡榻上和衣而臥。

  村雞三唱,盧俊義便在睡夢裡驚醒。伺候的嘍囉舀了一盆熱水來,他洗擦過手臉之後,便覺得人清醒了許多。走出大門向四周張望,見各處民房燈火照耀,嘍囉們都在吃早飯。自己心裡煩躁,也等不及天色明亮,便又上莊門箭樓上張望。原野上雖然依舊黑洞洞地,但雪風裡面,遙遙傳來馬嘶。吳用帶了各位頭領,也來到寨牆上。因向盧俊義道:「果不出我等所料,張叔夜已來包圍這莊子。所幸弟己密令呼延將軍聽我信號。我們且不等天色大亮,便出莊迎戰。」

  於是下令悄悄開了莊門,將人馬渡過壕溝,背莊列陣,原來中原村莊,習俗相傳,都是築下寨堡居住。海州地面經張叔夜的佈置,寨壕更是周密。這裡人馬渡過壕去,吳用帶了幾名受傷頭領,壓住陣腳,盧俊義一馬當先,橫槍立在陣前。阮小七、燕青夾在左右。此時天色微微發亮,已見當面半裡路遠,旌旗飄蕩,海州兵馬一字兒排開,攔了去路。梁山陣裡,接連放了幾聲號炮。三軍齊齊呐喊,向官兵撲去。官兵見來勢兇猛,箭像雨般的射來,抵擋陣勢。但那邊呼延灼在隔莊子裡準備多時,聽到號炮連聲,便發動全營兵馬,向海州宮兵側面直撲了去。官兵左右受敵。無法迎擊,便一面放箭,一面後退。

  盧俊義揮動人馬追趕一陣,約莫有兩三裡路,與呼延灼軍隊混合一處。吳用由後隊策馬趕上前來,向盧俊義道。「官兵雖退,陣勢未亂,不可追趕,免中了他的伏兵。」

  盧俊義道:「軍師之言雖是,但我等不乘士氣尚旺,殺開一條血路,如何得脫官兵掌握。」

  吳用道:「兄長一定要走,依小可之見,須把笨重軍用物品都棄了,只挑小路輕裝疾走。」

  盧俊義道:「這卻使得。必須再追官兵一陣,方可免他追我。」

  正計議著,左右後方,同時金鼓大震,喊殺之聲四起。那雪片又飛了下來,四顧白霧茫茫,正不知官兵多少。吳用道:「現在決非顧慮將來之時,實只有退回原來莊子,免得軍心散亂。」

  盧俊義雖然十分氣忿,見正面官兵又反撲過來,雪霧裡已露出了旗號,只得依照吳用之言,下令變過陣勢,將後隊改作前隊,背轉身來,向原莊子裡退去。所幸雪下的大,雪花雪片密密層層的降落,在一裡路外,已不看到一切。梁山人馬搶著回到寨子裡時,官兵還不曾圍攏來。匆忙中沒有索纜扯起吊橋,嘍囉們卻把吊橋來拆斷了。盧俊義看著,覺得士無鬥志,心裡益發不快。

  這場雪足下了兩三個時辰,雪晴霧散,盧俊義在寨子上張望得銀裝世界裡,官兵旗幟分明,已團團把莊子圍住。莊子大門前,許多旌旗裡面,兩面大紅旗,上繡一個鬥大的張字,在陣式上面飄動。旗門下見一位將官,身穿紫色盔甲,下騎一匹棗紅馬,手橫丈來長的花杆朱纓點鋼槍,兩旁站立幾十名校刀手,一律紅色戰衣,雪地裡益發色彩鮮明。盧俊義正觀陣時,四圍官兵大聲喊道:「盧俊義已圍在絕地,還不投降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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