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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


  於是走進帳來,執了高雲的手道:「我看都監用兵持重,不會落梁山賊的圈套。我且留竇將軍的兵馬在此,與都監共守東平,我本部兵馬,必須星夜調回。萬一沂州有失,不但小可帶軍遠離職守,有失土之罪。便是樞密院三司,沒有對上旨意,擅自調動,指揮失當,卻也擔當不起。」

  高雲道:「東平沒有有識之士,卑職守城是分內之事,若有竇將軍在這裡協助,益發教卑職放心。關勝若知道將軍回救沂州,必定一面來攻打城池,一面派兵追趕,應當先挫敗他一陣,免得也糾纏住了。」

  孫浩悶坐帳內,點了頭道:「卻再理會。」

  竇、高二人不曾得著將令,且在大營裡苦寒。這天卻不斷探馬回報,盧俊義人馬毫無阻擋,正向沂州境界進兵。孫浩便約了竇、高計議,晚上撤兵。高雲道:「將軍明鑒,我等探報,流星般來,分明是盧俊義在半路上亮出了旗號,驚動了探馬。人恁般做作,怎地不會通知關勝?料想關勝必在這東平東南埋伏了軍隊,攔了去路,我晚間退兵,卻不是走進他陷阱。」

  孫浩低頭想了一想,覺得也是。便傳下將令,初更造飯,二更行軍。到了二更時,只派一小隊人馬向東南探進,走五七裡便退回來。大軍卻在三更時分,拔寨向東北角撤退,由徐州大寬轉地東行。行到天亮,接著後軍探馬飛報,東南角小隊人馬果然以梁山伏兵,不曾交戰,就退回了東平。孫浩這才知道梁山人馬,不但慓悍,而且狡猾,已處處設伏。一路多派探馬打聽梁山兵馬情形。這日行到滕縣地界,前軍報有沂州留守步兵都監殷洛來了孫浩騎在馬上,手一拍鞍子道:「沂州完了。」

  小校引了殷洛到馬前拜見。孫浩道:「你不在沂州,想是城池失守了?」

  殷洛道:「卑職死罪,讓賊人冒用官兵旗號,賺開了城池。」說著,便拜倒地上。孫浩將馬鞭指了他道:「你且起來回話。盧俊義在幾百里路外,便張旗擂鼓飛奔了來,你卻恁地糊塗,一些沒有理會?」

  殷洛起來躬身道:「卑職正是為了那賊浩浩蕩蕩殺來,一面差人向將軍稟報,一面在城裡加意防守。前兩天那盧俊義將沂州團團圍住,不分晝夜攻打,十分危急。昨日指曉,西南角有一支軍隊打著將軍旗號殺來,賊兵紛紛敗退,東北兩城賊兵,同時解圍。卑職見賊兵情形狼狽,以為是真個敗了,便開城出來追殺。那賊兵四下裡有埋伏,將卑職圍住,進退不得。打著將軍旗號的人馬,原來也是賊兵,趁卑職照顧不及,假裝官軍敗退回城城裡賈太守不知底細,便開城讓人們進去了。卑職帶了百十人苦戰出了重圍,奔到城下時,城牆上已樹起了梁山泊旗號。卑職只得帶了殘兵,向小路殺出,所幸賊兵卻未追趕。」

  孫浩歎了口氣道:「盧俊義得了城池,劫洗倉庫,虜掠金帛,正自快活,他追你恁地?別的罷了,這賈太守,正是蔡太師得意門生,梁山賊人怎地肯饒了他?」說畢不住長籲短歎。此時,孫浩帶的一萬人馬奔走了多日,已很是疲乏。驀地迎著殷洛帶來百十名敗兵,卻散遍了沂州陷落的信息,大家都喪失了魂魄,益發士氣不振。孫浩瞧科了這情形,當日只走了半日路程,進到沂州邊界,便下令安營,且看動靜。

  待到次日,已有沂州逃難出來 的百姓經過。孫浩吩咐士兵,尋找幾位老成百姓,帶到帳裡問話。據說梁山人馬進城以後,就出示安民,並沒有殺傷的事情。只盧俊義帶了二三百人駐在城,大批人馬,依然在城外紮營。並規定每日開城門兩回,聽任百姓採辦柴糧食,老百姓願意離開激,卻也聽便。不然,城池失陷了,卻怎地出得城來?

  孫浩聽了,心裡暗暗地納悶。隨後遇到百姓,再尋來問時,都是恁地說。孫浩再進軍一程,離沂州二十里紮下營寨。當日修下告急文書,不分星夜派人向東京樞密院告急。這孫浩左右將校,十有七八家眷都在沂州城裡。聽說梁山兵馬入城,並無殺害,雖暫時安心,卻想到若要去奪回城池,必定怒惱了盧俊義,在城裡的家眷,更要受到報復,因此大家交頭接耳,都有一種畏懼進兵的樣子。孫浩也和各將校所處的境地一般恁地不省得?只好緊閉營寨,等候東京樞密院的勻旨,再作處置。

  那沂州城裡的盧俊義,拆了吳用給予的錦囊,正是一步步地做著。探得孫浩帶了萬余軍馬回來,正自晝夜看他動靜。見孫浩一連數日屯兵不進,便召集承受來頭領公孫勝、呼延灼、燕青、黃信一同商議。此時,盧俊義殺了蔡京的門生賈太守,將他眷屬,驅逐出城,便駐節在知府衙裡。兄弟們把府衙大堂當了聚義廳,五把交椅,列了半環坐地。公案桌上,撤除了籤筒筆架,大盤堆著菜肴,大碗酒篩著,一壁廂吃酒,一壁相議事。堂下只有十餘個輕裝小嘍囉,聽候使喚。吃了半日酒,盧俊義向公孫勝道:「吳軍師給小可的錦囊,現已拆盡。我等只有三千人馬,遠隔山寨,卻是和官兵相持不得。未得公明哥哥將令,卻又不敢輕易把城池棄了。」

  公孫勝笑道:「員外可以放心,十天半月裡,孫浩沒有接到樞密院敕令,自不敢動作。這早晚戴宗兄弟必然前來,想公明哥哥自會有個了斷。我等進得沂州,對老百姓秋毫無犯,每日出城百姓,都暗暗替孫浩將校傳遞家信,要他休來攻打城池,這卻最有力量。」

  盧俊義道:「但願恁地便好。」說話時,天色已是黃昏,嘍囉們燃起幾對大蠟燭,插在立地燭臺上,移靠了桌案照耀了。呼延灼又吃了幾碗酒,便起身道:「城外營寨裡雖還留得韓滔,彭玘把守,卻是放心不下。小弟須和黃將軍出城去。」

  公孫勝說:「今是初弦將滿之夜,月色定好,也須提防官兵偷營,二位出城去也好。」

  於是呼延灼、黃信向俊義鐵告辭。盧俊義也有了幾分酒意,未敢多吃,相隨關下臺階,走到庭院裡來。這已到了初冬時節,庭院裡兩棵高大槐樹,落了滿地的黃葉,樹枝稀疏,露出天空大半輪新月,照得兩廊白粉牆清如水洗。半空裡略有西風,酒酣耳熱的人,被風微拂著面,精神為之一爽。燕青,公孫勝都來到庭院樹陰下,見呼延灼等在儀門下騎馬去了,兀自北手昂頭看月。耳邊咚咚有聲,聽到外面鼓敲起了初更。盧俊義一時興發,向公孫勝道:「月色果然很好,我們且到外面步月一回,好嗎?」

  公孫勝道:「吃酒下去。身上正熱些個,當得陪員外一行。」

  於是盧俊義、燕青各佩一把朴刀,公孫勝背了一柄長劍,同向衙門外走來。在這戒嚴時候,城裡百姓,日裡也不敢出來,到了晚間,家家緊閉了門戶,街蒼裡沒個人腳跡,因此,犬吠聲也不聽到一下。每次更鼓敲過,便萬籟無聲。盧俊義走到街上,月華滿地,照見鋪道石板,方方相接,直盡街頭。

  三人在街上走著,腳步聲叱吒相聞。看兩旁人家,很少有燈火露出。恰是不如野外,還有樹聲水聲,人如到了墟墓裡也似。因道:「我等進得沂州,雖十分安慰百姓,市面恁地寂寞,可見地方上有了軍事,老百姓總不能安帖的過活。」

  公孫勝只道得一聲正是如此。三人默然走著。經過兩三條街,月光下看到冷巷口外,壁立了一堵城牆。盧俊義猛可地站住道:「在街上眼界小,我等何不向城垣上走走?」說時,穿過這巷子,正好有條登城的坡道。三人拾級上去,正遇兩名巡邏的嘍囉。他喝問過口號,知是自家頭領來此地,便唱喏走過一邊,遙遙跟隨。三人站在城垣上四周一看,晴空裡一片彩雲也無,月輪遠處,有三五個疏星相配。手扶城垛,向城外張望,遠處白氣漫漫,籠罩大地,近處卻有幾叢村莊,簇擁了團黑影,極目一望,曠野沉沉,只有兩三火光,稀疏相隔。所登的是南城角,山泊大營,紮在城西,隔了城南,刁鬥聲破空送來。同時咿唔有聲,在天空掠過,正是驚動了南歸雁群。抬頭看去,天空卻又沒些甚的。

  盧俊義手握腰間掛的佩刀,不覺長歎了兩三聲,燕青隨在身後,卻忍不住問道:「員外聽到雁聲,莫不是想念兀誰?」

  盧俊義道:「小乙哥,我四海無家,想念兀誰?大丈夫生當此世,公不能掃清君側,整頓乾坤,私不能保全廬墓,繼承祖業。不是公明哥哥及山寨兄弟舍死相救,在大名幾乎首領不保,我等正是空學了一身本領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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