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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


  侯蒙聽了這話,大吃一驚,但臉上卻不敢表示出來,躬身道:「朝廷招安宋江,討剿方臘,方法不同,要將這兩處不法之徒一齊消滅,用意卻是一般。恁地時,梁山還留下餘孽。宋江只得一半力量去江南,不但未必能勝方臘,或者倒是讓方臘打敗了。那時,方臘之勢坐大,梁山又沒有斬草除根。」

  蔡攸不等他說完,臉色一沉道:「侯蒙你是真不解朝廷用意,還是故作癡聾?朝廷豈真要起用宋江去平方臘,無非以賊殺賊,讓他們自相敗滅。不然,朝廷何至如此無人?」

  侯蒙聽他這番話,覺得與自己上書的竟思,竟是個反面。便又進前一步,再拱一揖道:「恩相指教,卑職已理會得。唯是宋江一百軍八名寇首,文武人才全備。他果有向善之心,朝廷落得用他的力量去平方臘。方臘雖是烏合之眾,也未可輕敵,官軍若有力撲滅他時,何至連陷郡縣,猾撅日甚?再則果用以賊殺賊之計,若被宋江看破了,倒是為淵驅魚。」

  蔡攸將桌案一拍,喝道:「好大膽的侯蒙!你說此話,不但觸犯上憲,而且藐視朝廷,你戴了幾顆頭顱來到東京?」

  侯蒙拜倒在地,連稱死罪。蔡攸喝道:「我這裡豈容你嘮叨?左右將他叉了出去!」

  這一聲喝,兩廊下出來十幾個如狼似虎的家丁,拿了鞭子,便向侯蒙抽來。侯蒙身在虎穴,怎敢抗拒,只得踉蹌走出了蔡府。

  這一群家丁中正有一個時遷在內。他知道侯蒙是為了招安梁山被打,怎地不心裡火燒呢。他見侯蒙兩手捧了腰間玉帶,頭上紗帽斜歪倒著,搶著向相府門首走。便由裡到外,擋住了眾家丁的鞭子,緊跟了侯蒙。眼見離開大堂遠了,便回轉身來向眾人道:「各位,這位知州是個好官,雖然言詞觸犯了相公,卻又無甚大錯。我們伺必侮辱斯文?」

  這些家丁,日夜由時遷供奉著金帛酒肉,閒時,便一同到花街柳巷耍子,也是的遷花費著銀兩。大家喜歡時遷慷慨,把他當個首領也似看待。因之他說了一聲何必時,各人拿了鞭子的手,便不向下打了。

  侯蒙雖是在許多鞭棒下朝前奔走著,本也知道身後有個人在暗暗護衛。這時見時遷一番話攔住了眾人,便回轉身來向他一揖道:「不想你這漢子卻懂得公道。只是我也該打,未曾陛見聖上,卻怎地先到此地來?」說畢,長歎一聲,竟自走了。

  時遷見他面如死灰,帽側衣斜,一步高一步低的走出去。望了他那後影,卻替他不堪。當日悄悄的把事旨訴了燕青,燕青又來告訴柴進。柴進訪得了侯輩寓所,次日,便扮著一個殿試秀才前去拜訪。

  到那處時,是城東永濟寺的西院。那院門半敞著,裡面有口棺材,放在屋簷下,棺材蓋放在一邊。一個團頭和幾個夥家,忙著進進出出,階簷上,又堆了些經幡錢垛金銀紙錠之屬。柴進卻是一驚,見有個穿皂衣的老人,哭喪著臉,是個僕人模樣,便問道:「這可是侯知府寓所?」

  那老僕向柴進周身打量一番,垂淚道:「回稟官人,敝主人昨晚病故了。」

  柴進又是一驚。因問道:「昨日下午,曾見來,如何便歸天去了?」

  老僕搖搖頭道:「一言難盡。」

  柴進道:「端的為何得了暑病?我與侯知府是幼年八拜之交,一別多年,現今方來東京圖個相會。」

  老僕道:「主人停靈正屋,末便請官人裡面拜茶。」

  柴進道:「昨日侯知府到相府去,受些委屈,我正耍來安慰他。」

  老僕道:「唉!官人昨晚來便好了,敝主人回來時,長籲短歎,吃了一夜的酒。今早小人進屋去看時,敝主人便僵直著在床上了。」

  柴進道:「且引我進去一拜。」

  老僕道:「官人尊姓?」

  柴進道:「我姓周。我且先拜過靈,客中想是盤纏不多,回頭我即著人送辦理喪事的花費來。」

  老僕先道著謝,引了柴進到正屋。見右蹙廂掛了千秋幅。地面停著靈床,侯蒙穿了朝服,直挺挺躺在那裡。柴進在床前拜了四拜,起來一揖,灑了幾點知己之淚。裡屋有婦人嗚嗚咽咽哭著,老僕卻引了一個四五歲孝服兒童出來謝孝。

  柴進著實感慨。回得高升店,將出十錠大銀,交與白勝,送到侯寓,作為奠禮。不想他這一番好意,卻幾乎引出一場大禍來!

  §第四回 煎同根張達動官兵 放野火時遷鬧相府

  原來蔡攸將侯蒙申斥了一番,依然不放心他,怕他陛見之時,卻在皇帝面前道著什麼,因當年在樞密院時,他就記過蔡京閒話的,且待他向司院報到時,先羈壓住他陛見的日期。不想一過四五日未見動靜,蔡攸想著奇怪、他小小一個未到任的知府,敢藐視召命,到了東京不向三司報到請陛見嗎?因手諭員司調查侯蒙有文書到三司也無?

  待得詳覆上來,侯蒙已死,他的眷屬已報喪多日了。病故的日子和那次在相府裡被逐,卻是同一個時候。蔡攸知道這事,心裡卻有些過意不去,侯蒙是個念書人,在大廳廣眾之下,讓棍棒打出了相府,必是羞憤致死。細想此人言語,只是不合意旨,卻未曾干犯宰相尊嚴。一時良心發現,便振兩個相府虞侯去視察侯蒙眷屬,並且通知他們,朝廷可以重加撫恤。這兩位虞侯回報上來,說是侯蒙眷屬將喪事辦得很好,有一個滄州秀才周集重重的周濟了他們。這秀才自道是侯蒙總角之交,侯蒙眷屬卻不知道這個秀才的底細。蔡攸心想一個秀才卻平自地周濟在京病故的一個知州,其中必有原故,便又差此兩人去看周秀才行動。

  相府中虞侯,彼此在值班房裡道論此事,卻被伍虞侯聽到,心中暗暗一驚。想著相公將棍棒逐出府門去的人,周殿試倒重重的為他料理後事,這不故意與相公為難,悄悄的出了班房,找著燕青把話告訴他了。

  燕青道:「侯知府自是捨下世交,他在外病故了,愚兄弟在此,酌量周濟他家有甚使不得?」

  伍虞侯道:「相公所不喜的人,休說是世交,便足同胞兄弟也當避著嫌疑,」

  燕青嘴裡雖恁地說了,卻是怕洩漏了本相,立刻回到客店,向柴進說了。柴進道:「現在侯蒙死了,高俅借刀殺人的那條計自然使不出來,但方臘的勢焰,近來卻不見稍煞,朝廷決不能坐視不理。我想,在目前朝廷必定要另調得力人馬去平江南。對梁山軍事,必要放鬆一把了,我們應當回山寨去,報知宋公明哥哥,乘機另圖出路,蔡攸若是不容我們時,我們去休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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