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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▼天罡篇(三十三篇)

  ▼宋江 第一

  北宋之末,王綱不振,群盜如毛。盜如可傳也,則當時之可傳者多矣。顧此紛紛如毛者皆與草木同朽,獨宋江之徒,載之史籍,擋之稗官,渲染之於盲詞戲曲,是其行為,必有異於眾盜者可知。而宋江為群盜之首也,則其有異於群者又可知。故以此而論宋江,宋氏之為及時雨,不難解也。

  英雄之以成敗論,久矣。即以盜論,先乎宋江者,敗則黃巢之流寇,成則朱溫之梁太祖高皇帝也。更以揭竿弄兵論,後乎宋江者,成則朱元璋明太祖高皇帝,敗又造反盜匪張士誠矣。宋氏之潯陽樓題壁詩曰:「敢笑黃巢不丈夫」,窺其意,何嘗不慕漢高祖起自泗上亭長?其人誠不得謂為安分之徒,然古之創業帝王,安分而來者,又有幾人?六朝五代之君,其不如宋江者多矣。何獨責乎一宋江乎?

  世之讀水滸而論宋江者,輒謂其口仁義而行盜蹠,此誠不無事實。自金聖歎改宋本出,故于宋傳加以微詞,而其證益著,顧於一事有以辨之,則宋實受張叔夜之擊而降之矣。夫張氏,漢族之忠臣也,亦當時之英雄也。宋以反對貪污始,而以歸順忠烈終。以收羅草莽始,而以被英雄收羅終。分明朱溫黃巢所不能者,而宋能之,其人未可全非也。

  間嘗思之,當宋率三十六人橫行河朔也,視官兵如糞土,以為天下英雄莫如梁山矣,趙氏之鏽鼎可問也,則儼然視陳勝項羽不足為己。及其襲海州,一戰而敗于張叔夜,且副酋被擒。於是乃知以往所知之不廣,大英雄,大豪傑,實別有在,則反視藐躬,幡然悔改。此南華秋水之寓意,而未期宋氏明之,雖其行猶不出乎權謀,權而施於每,其人未可全非也。

  雖然,使不遇張相公,七年而北宋之難做,則宋統十萬嘍囉雄踞水泊,或為劉邦朱元璋,或為劉豫石敬瑭,或為張獻忠李闖,均未可知也。宋江一生籠納英雄自負,而張更能籠納之,誠哉,非常之人,有非常之功也,惜讀《宋史》與《水滸》者,皆未能思及此耳。梁山人物,蔡京高俅促成之,而張叔夜成全之,此不得時之英雄,終有賴於得時之英雄歟?世多談龍者,而鮮談降龍之羅漢,多談獅者,亦鮮談豢獅之獅奴,吾于張叔夜識宋江矣。又于宋江,更識張叔夜矣。

  (渝)

  附一篇

  人不得已而為賊,賊可恕也。人不得已而為盜,盜亦可恕也。今其人無不得已之勢,而已居心為賊為盜。既已為賊為盜矣,而又曰:「我非賊非盜,暫存水泊,以待朝廷之招安耳。」此非淆惑是非,倒因為果之至者乎?孔子曰:「鄉原德之賊也。」吾亦曰:「若而人者,盜賊之盜賊也。其人為誰,宋江是已。」

  宋江一鄆城小吏耳。觀其人無文章經世之才,亦無拔木扛鼎之勇,而僅僅以小仁小惠,施於殺人越貨、江湖亡命之徒,以博得仗義疏財及時雨之名而已。何足道哉!夫彼所謂仗義者何?能背宋室王法,以縱東溪村劫財之徒耳。夫彼所謂疏財者何,能以大錠銀子買黑旋風一類之人耳。質言之,即結交風塵中不安分之人也。人而至於不務立功立德立言,處心積慮,以謀天下之盜匪聞其名,此其人尚可問耶?

  宋江在潯陽樓題壁有曰:「他年若得報冤仇,血染潯陽江口。」又曰:「他時若遂凌雲志,敢笑黃巢不丈夫。」咄咄!江之仇誰也?血染潯陽江口,何事也?不丈夫之黃巢,何人也?宋一口道破,此實欲奪趙家天下,而以造反不成為恥矣。奈之何直至水泊以後,猶日日言等候朝廷招安耶?反趙猶可置之成王敗寇之列,而實欲反趙,猶口言忠義,以待招安欺眾兄弟為己用,其罪不可勝誅矣。雖然,宋之意,始賂盜,繼為盜,亦欲由盜取徑而富貴耳。富貴可求,古今中外,人固無所不樂為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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