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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章 井水不犯河水(1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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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俊人這天同方靜怡去遊三疊泉,實在無意得之的。無意得之的事,怎敢說是靜怡已經含有深心。所以在自己雖極力去迎合她,可不敢在這時候,更存了什麼非份之想。 這時在酒館子裡要分手了,靜怡對他說,回家去不必告訴人,這顯然是一樁秘密。男女二人既是共了秘密,那就是一種愛情有托的表示。因之聽到了靜怡的話,就站起來正了顏色向她道:「我絕對可以聽你的指揮的。」 靜怡微笑道:「你說聽我指揮這句話,這話怎麼解釋?朋友可以指揮朋友的嗎?」 俊人那正經的面孔,不由得也透出了笑容來,點著頭道:「宇宙裡面,就是這樣的。不問是集團,或是個人,總是有力的指揮沒有力的,聰明的指揮糊塗的。」 靜怡道:「那麼,你以為我比你有力?我也比你聰明?」 俊人道:「我就是這樣想,除非你不承認我這話,我也沒有法子。」 靜怡笑道:「天色不早了,你請先回去吧。這樣一個很平淡的問題,我們留著將來再討論。你請先走,我在街上買一點東西,也就走了。」 俊人道:「方小姐出來了這樣久,方太太一定是很惦記的。我看由方小姐先回去吧,我馬上到游泳池裡去消磨一兩小時。」說著,伸手到衣袋裡去,就在掏摸著皮夾子。 靜怡向他連連擺了兩下手,皺了眉微笑道:「我們似乎用不著這一番虛套。」這我們兩個字,俊人聽著,又是十分入耳的。也許是他高興得忘其所以了,卻隔了桌面伸手到靜怡面前,去那分明是要和她握手。 靜怡如若直挺挺地站著,並不伸出手來,這教俊人的手,如何縮了回去?而且俊人是那樣和和氣氣,恭恭敬敬地站著,還半彎了腰呢。 靜怡只好很大方地把手伸了出來,不過只把五個手指尖,輕輕地捏了一捏。 俊人笑道:「多謝多謝!我明天回請,你肯到嗎?」 靜怡低頭想了一想,因笑道:「若是那樣,就透著太著痕跡了。朋友之間,隨便吃了一頓飯,哪個會賬也沒有關係,何必要分個彼此?」 俊人笑道:「這不算分彼此,這是一種禮節。我們在朋友面前,可以失禮嗎?」 靜怡笑道:「這也抬不上這樣一個大問題出來。那麼,我先走了。」說著,起身就有要走的樣子。 俊人這才知道她是決不肯再俄延一刻的,便笑著點點頭走了。 當自己走出酒館,在街上走的時候,靜怡還跑到欄杆邊上,對了樓下望著。俊人回過頭來,靜怡笑問道:「你是到游泳池去嗎?」 俊人向上揚著手笑道:「我決計到游泳池去,你放心好了。」 靜怡低聲笑道:「在大街上叫些什麼?」 俊人這就把帽子抓在手上,連揮了幾下,然後向游泳池走了。自己為了尊重靜怡的叮囑起見,直到太陽落山,方才回到寓所來。那時,長沖這條山谷裡,晚風吹過,直感到陰森森的。有些在山凹裡或樹叢中的人家,已是閃出了幾點紅光。 自己過了那小石橋,向自己家門口看了去,就見那欄杆門邊,站了有個人影子。心裡也就想著,那必是靜怡。在這種黃昏時候,山谷裡風景幽麗,只有她這樣愛好幽靜的人,可以在門口站立很久。 回頭見著她了,她一定要悄悄地問出話來的,這可別讓雪芙聽到,假使讓雪芙聽到了,那可了不得,今日到三疊泉去遊歷的事,一定要被她知道個清清楚楚。這倒要考量一下,自己應當過去不應當過去。於是站在橋頭邊,手扶了橋柱,只管出神。那個黑影子,可就慢慢地移了上前。 俊人遠遠望看,就低聲問道:「是……」 那黑影子是越來越近了。 俊人「哦呀」了一聲,才輕輕地道:「雪芙!你不害怕嗎?一個人在這裡走著。」 雪芙道:「我怕什麼?假使山谷裡頭有鬼來找著我,我倒很歡迎,因為我可以跟著他一塊兒走,減少我許多的煩惱了。」 俊人走近一步,向她笑道:「你就是這樣,一點兒事情不順心,就發脾氣。你發起脾氣來,還是真不小,把自己身體白糟蹋壞了,那是何苦?」 雪芙冷笑著哼了一聲,卻沒有說什麼。 俊人在陰暗中,又看不到她是什麼臉色,心裡料著她的臉色,一定不大好看,因之,更近一點,挨著了她的衣襟,笑道:「我們把白天過去的事,都忘了吧。從明日起,我們恢復未上廬山時候的情感。」 黑暗中,雪芙哧哧的又冷笑了一聲,因道:「你那些話,說給那愛聽甜言蜜語的人去聽吧。我這樣壞脾氣的人,可有點不受抬舉。」 俊人道:「你要明白,我對你是很容忍,很退步的。假使我也像你的脾氣一樣,那會鬧出笑話來的。」 雪芙道:「什麼笑話?能夠比把我逼死的笑話還要大嗎?你可知道,現在我所受的侮辱,比用刀子挖我的心,割我的肉,還要難受十倍。據你說,這已是給我很大的退讓,很大的容忍,對我還是這樣。假如你並不寬大,並不容忍,那怎麼辦?我只有在你當面,自己拿刀子碎割了。」 俊人聽了這些話,怔怔地站在她當面,可沒有回復一句話。雪芙見他不理,也不再說什麼,獨自站到石橋欄杆邊上來。 俊人想到她跳河的那件事,心裡倒不免砰砰地跳了一陣。更不敢離開她了,就呆呆地站到橋頭上,斜伸了一腿,向她望著。那意思就是假如她又要跳的話,一伸手就可拖住的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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