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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章 杯弓蛇影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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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這個時候,嗚哩嗚哩的,有一陣笛子聲,由半空中傳了過來。那笛子不僅是響亮而已,忽高忽低,忽斷忽續,是非常之好聽,不由得自言自語地罵了一聲道:「這賤東西,又在想法子找野漢子了,我誓不與她兩立。」於是手按了床沿,很是出了一會神。 直待這笛聲,已是吹完了一段,點著頭淡笑道:「真可以的,我到領教了。」於是開了房門出來,先到尚太太屋子裡看看。見她開了窗戶,手捧了一盞茶,迎風而坐。屋子裡並沒有點燈,屋角上的月亮,射進屋子來,卻也把她看得清楚。因問道:「為什麼摸黑坐呢?」 尚太太道:「你看!這樣好的月色,點上燈來,那就大煞風景了。再說,這笛子不知是誰吹的,吹得真好。若在燈下面聽,那就沒有意思了。」 她如此說著,回轉頭來,可沒有看到雪芙的顏色。 雪芙怒火如焚的,恨不得罵姑媽是一個混蛋。但是轉念一想,她又怎麼會知道是那賤東西吹的呢。因道:「吹笛子有什麼難處,只要對準了口風,現成的笛子眼,隨便將手按按捺捺就得了。我從前也會吹,只因為先生說:『吹笛子容易傷害呼吸器官』,所以我就丟了沒有吹。」 尚太太道:「吹笛子倒不是怎樣的難事,練習十天半月,就會吹了。可是剛才這個人吹的,手指十分圓熟,倒是有相當的技巧。」 雪芙淡笑了一笑,也不管尚姑媽是否看到這種笑容,自己轉身又走到俊人的屋子裡去。心裡也在想著,姑媽是個女人,又偌大的年紀,聽了她吹的笛子,還是這樣沉迷。 俊人是個青春男子,為她所迷,那當然是不成問題的事。偷偷兒地到他門外站著,看他現在怎麼樣?這樣想著,就悄悄地走到俊人門外邊,向屋子裡張望了去。 大概俊人也學的是尚太太這個法子,他屋子裡也沒點燈。這要由門縫裡張望,已是不可能。偏側了身子,將耳朵貼著門,向裡面聽了去。約有十幾分鐘之久,連裡面的呼吸聲也不曾聽到一聲。 雪芙這倒感到有些奇怪,就伸手在門上拍了幾下。不想這扇房門,是隨了她的手展開。推門伸頭進去看著,窗戶洞開,月亮由山頭上照了進來,眼看到屋子裡空洞洞的。 雖然椅子靠背上搭了一件衣服,俊人並不在床上躺著。心想:晚上很涼,他出去了,不添衣服,反是脫下衣服嗎?隨手摸那椅靠上的衣服時,卻有些香氣,送到鼻子上聞聞,那香氣還不是平常的香料,正是女人身上的脂粉香。 兩手牽扯開了,伸到月亮下來看,卻是一件咖啡色的女人長衫。自己並沒有這樣一件衣服,俊人屋子裡,怎麼會有這樣東西?雖然不曾看到方靜怡穿過這件衣服,由身材顏色去揣度,那必是她的衣服無疑。一個小姐的衣服,脫在青年男子的屋子裡,而且是晚上,這太奇怪了。 當時卻像自己做了什麼虧心的事一樣,那一顆心,由腔子裡直跳到口裡來。手裡捏住這件長衫,站著出了一會兒神。忽然地興奮起來,就向外面跑著道:「姑媽!你快來看,你快來看,這可是一件大笑話,這真是一件大笑話。」 尚太太由屋子裡迎了出來,問道:「什麼事情?何必慌張,我在這裡呢。」 兩個人在外面堂屋裡遇著,這是有燈亮的地方。雪芙早是將那件長衫,做了一個卷子,反放在身後,向尚太太笑道:「姑媽!我拿一樣東西你看,你也就可以知道俊人不是好人了。」 她說話的時候,雖然還帶了笑容,可是還不住地喘氣。 尚太太拿了一條手絹,只管揩額頭上的汗。笑問道:「你這孩子,冒冒失失地嚇了我一大跳,你發現了什麼東西?」 雪芙道:「我在俊人屋子裡,發現了女人用的東西了。」 尚太太笑道:「大概總是手絹相片之類,這也很平常。」 雪芙道:「決不是平常之物,是女人身上體己之物。若不是和那女人有十分密切的關係,這東西是不容易留下來的。就以我而論,和俊人的關係,不為不深。但是在這晚上,要我把這東西,留在他屋子裡,我也絕對不能幹的。」 尚太太聽了這種報告,也就把臉色沉鬱起來。向她望著問道:「你拿出來看看,且不要聲張。若是有什麼要不得的事,你還得顧全他三分面子,他的面子不好看,不也就是你的面子不好看嗎?我自然要勸勸他的,你先把東西拿出來我看看。」 雪芙歎了一口氣道:「這真會氣死人。」口裡說著,把衣服向桌上一扔。 尚太太先還怔怔的,把衣服看清楚了,便從容問道:「這不是方小姐的衣服嗎?」 雪芙板了臉道:「我也不知道是誰的?反正不是我的。」 尚太太對於這個嚴重問題,似乎很感到了興趣,臉上很堆了喜容,接著有些忍俊不禁的情形,「噗嗤」一聲,笑了起來。 雪芙這倒有些愕然了。向尚太太望著道:「姑媽說這是什麼意思吧?」 尚太太道:「今天下午,我在門外散步,方小姐也在那裡。方太太在家裡,怕她身上涼,叫老媽子送一件衣服去。她對老媽子說,並不涼,而且沒有在大路上換衣服的道理。衣服依然在老媽子手上,我們愛那黃昏晚景,捨不得回家。恰好俊人迎面走來,就讓他把衣服先帶回家,這是十分公開的事,沒有什麼背景。你也不調查一下,就先嚷起來,幸是俊人不曾聽到。他要是知道了,又要氣個死了。」 雪芙把全張臉腮,臊成像豬血灌的,偏了頭道:「雖然是公開的事,這衣服拿回來了,就該送到方家去,他擺在自己屋子裡不肯拿走,什麼意思呢?」 尚太太道:「也許他因為不便送去,還等著老媽子帶走呢。」 雪芙道:「算我錯了,算我錯了,我不管這事了。」她一扭著身子,竟自回到自己屋子裡去了。 尚太太將桌上的衣服提起,抖了兩抖,笑道:「這孩子醋勁真大,無緣無故的,倒駭了我一大跳。」於是叫著老媽子來,吩咐把衣服送回方家去。 當晚,這件事過去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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