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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六


  老者道:「我這船上,有人找他呢。」

  周老二還沒有作聲,妙常便叫:「潘相公,潘相公。」

  這中艙裏面,潘必正正和衣睡著,捧了一本書看,但書沒有看得下去,就想到妙常一定得了道全的消息,這時候在庵裏想著,靜等著呢,還是另有妙法呢?心裏這一猜想,看著書上的字,都做螞蟻子爬。手上端著一本書,不知幹什麼用。耳朵裏仿佛聽見妙常喊潘相公、潘相公。哎!這一動念,真是如聞其聲,如見其人啦。

  進安一人,也坐在艙板上,不住地打瞌睡,也仿佛聽見潘相公的喊聲,自己便站起來,向艙外看去。只見有一條打魚船,正在落帆。看那距離,相隔不過兩三十步路,上面又喊潘相公。

  進安道:「相公,江裏有只小船,有人吆喊潘相公。」

  潘必正把書一丟,翻身站了起來,也向江上張望。

  周老二道:「潘相公,小船上有人找你呢。」

  潘必正道:「哦!果然有人找我?」

  這小船上,又喊道:「潘必正,潘相公。」

  潘必正一聽,果然是喊著自己。這就在艙上隔著船板,朝外望去,果然是一隻打漁船,聲音就發在上面。

  潘必正道:「我便是潘必正,哪位喊我?」

  水上發音道:「必正,是我呀。」

  這時,兩船相距,只有一二十步路。只見船頭裏邊,船艙外邊,站著一位尼姑,身穿赭色僧袍,上加綠白格子的嵌肩,頭上壓了飄帶,正是妙常。

  潘必正便跳腳道:「哎喲!是妙常。」

  妙常道:「我趕了二三十里,才能趕上,這位趕船公公,頗是難得。」

  潘必正這陣歡喜,實在難以形容,那副笑相,只管在臉上湧出來,問道:「還有何人啦!」

  妙常道:「就是我一個呀!」

  潘必正道:「這真難得呀!這真是難得呀!」

  妙常道:「你快叫船老闆停船啦!」

  潘必正道:「哦!船老闆快停船,讓女客上來。」

  周老二正在後艄,潘必正的話,他都聽在心裏,心想且裝作不理會,因道:「這女客是你什麼人?」

  潘必正道:「這何消問得,是我的家眷呢。」

  周老二道:「這很奇怪,潘相公的眷屬,何以不穿平常女人裝束,穿起尼姑裝束?」

  潘必正匆促之間,他這樣一問,沒有預備答詞,便道:「真是家眷啦。」

  妙常聽了這話,心裏非常著急,又說不出尼姑裝束的所以然來,急得兩臉通紅。

  老者在他船上後艄,就道:「周二老闆,這的確是潘相公的家眷,因為避居水雲庵,住持說,穿平常婦女裝束,有些子不便,不如學帶發修行,改穿尼姑裝吧。潘相公的家眷想著也是,就改穿了尼姑裝。今天趕船,也沒有來得及換,所以仍舊尼姑裝。潘相公你說我說的是也不是。」

  潘必正點頭道:「很是很是。」

  周老二笑道:「我管你是也不是,搭我船給我船錢就行。褚老公公,好生劃過來,好讓女客上船。」

  妙常倒沒有想到這位老者,幫二人這個大忙,便道:「公公趕快靠船。靠船以後,我還要謝你呢。」

  老者笑道:「那倒不用得。二位回到建康來,只要你記得這個老褚,坐他的船,怪不寂寞,那就夠了。哈哈!」說著,慢慢向大船靠攏。妙常掀起衣服,打算上大船。那潘必正已把艙門下了一塊,打算把手去拉。

  老者道:「慢來慢來,難道就是這樣過去不成?」

  妙常道:「給你酒錢你不要呀,我現在就給你。」

  老者道:「說不要就不要。」

  妙常道:「感謝公公。」

  老者道:「不敢當,不敢當。」

  妙常道:「那麼,公公有什麼事叮囑。」

  老者道:「你隨身還有一個紅色布包袱,難道忘記了嗎?不要人過船了,紅包袱還留在小漁船做押賬啦。」

  妙常喲了一聲,重新入艙,把紅包袱拿好,複又走上船頭。老者把槳放了,兩手提了竹篙,往大船邊上掛起。大聲道:「勾掛得緊,船靠得攏,要過船,趕快!」

  妙常將紅包袱往大船上一丟,進安立刻接住。然後手掀了尼姑衣服,往船邊一跳。潘必正已是在船邊上,兩手一接,妙常便已站穩,潘必正笑道:「好了,現在已經過來了,多謝公公。」

  妙常便隨潘必正進了中艙,臉上放出笑容,便對小漁船道:「公公,我已到了,多謝公公。公公說不要謝禮,我過意不去。」

  老者還把篙子勾住了船,小船頭沖著浪嘩啦有聲,還是隨了大船走。他笑道:「不要,我還要奉承你幾句。」

  妙常道:「奉承什麼呀?」

  老者道:「你看啊!一帶青山齊又齊,小船送到畫眉妻。」

  潘必正道:「真是感謝公公。」

  老者道:「如今果會潘郎面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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