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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二


  妙常道:「這事太好辦了。堂堂知府,設法安排兩間房子住,那還有什麼難處嗎?」

  潘必正一拍手道:「妙,就是這麼辦。我明天帶著進安一路上街,向張於湖細說一番,這點兒小事,他必辦無疑啊!」

  妙常道:「也不在明日一天。你和住持說好,要看看師兄張于湖。住持當然願意你去。這就一點兒痕跡沒有。」

  潘必正道:「好的,我就這樣辦。庵中人多口雜,須要守住秘密才好。」

  妙常道:「這還用得著你吩咐嗎?」

  潘必正一邊說著,一邊走路,已經在這楊柳樹下,來回了好幾回。那半邊月亮,向西邊微斜,已經歪下佛殿角。

  妙常道:「夜已深了。你看月亮西斜,我要回去了。」

  潘必正道:「那我送你回去就是,天黑不怕它。」

  妙常道:「天黑你送我回去,你回去,哪個送你呢?」

  潘必正道:「天黑我不要人送的。」

  妙常道:「那麼,天黑了我是要人送的?」

  潘必正立刻省悟到,自己的話說錯了,因道:「不,你是天黑都不要人送的。你看,這塘就可以證明。那麼水深到齊平胸脯,你跳下塘去救人。天黑還怕什麼?」

  妙常因他這幾句話,正合了她下塘救人的勇氣,嘻嘻地笑了。兩個人影,因說話的工夫,不知不覺地靠近了幾步。那佛殿角上的月亮,越來越向下沉。尼姑的單衫,被風吹著呼呼地直響。

  潘必正道:「你有點兒冷吧?」

  妙常笑道:「我嗎?你怎麼樣?」

  潘必正道:「的確有點兒涼意。今天的話,談到這裏為止。明天我們早些來,也許還想得出一點兒主意。」

  妙常一點頭,她走快兩步,回頭一看他的神氣,又想送又怕送,那種樣子很是為難。

  妙常道:「想要送,又怕送,是為我不怕什麼,送了反嫌說我膽小吧?」

  潘必正道:「的確是這樣。」

  妙常笑道:「這好像是白天吧,為著……你送送何妨呢。」

  潘必正道:「是呀,為著愛情,送送何妨呢。」

  他於是跨了大步過來,送著妙常走。那月亮已經完全沉落下去,兩個人走路,已經沒有影子,只聽得窸窸窣窣,一陣衣服摩擦的聲音,隨了晚風若有若無地簸送而已。

  自這日起,潘必正倒非常地用功,凡是老尼去看他的時候,他都在家裏念書。而且除了法成叫他,無事也不到前院子裏來。老尼心想,讀書的人,要這個樣子才好。又過了幾日,這日上午,用提盒裝了些吃的東西,道全提著,向綠蔭深處走來。但是推門一看,裏外兩間屋子全沒有人。

  老尼想著,主僕雙雙,全不在這裏,大概是出去散步去了,吩咐道全將東西擱下,自行回去。

  老尼道:「少年人性情浮動,出去玩玩,也是人所難免。你回頭看見他,就說我來過了。盒子裏東西,叫他隨便吃一點吧。」

  道全答應是。但是走到進園門邊,卻遇到了進安。

  老尼道:「你家相公呢?」

  進安道:「一早就出去了。我在庵門外張望,正不知道他到哪兒去了呢。」

  老尼道:「以後相公出去,叫相公留一句話,到哪地方去了,以免老身掛念。」

  進安答應了是。道全在旁邊看見,心裏想道,潘相公白天上午哪裏去了?難道又是找妙常去了?我回頭告訴他,在庵裏少接觸為是,免得起了住持疑心呢。

  此回上午,不見潘必正也就算了。到了下午,老尼一人前來。這回進安在家,坐在椅子上打瞌睡。潘必正依然不見。

  老尼道:「相公又到哪裏去了?」

  進安連忙站了起來,揉著眼睛道:「吃午飯的時候,相公回來了。姑奶奶給他吃的東西,說是很好吃,謝謝姑奶奶。下午他又出去了。」

  老尼道:「他可告訴你到哪裏去了?」

  進安道:「告訴的,他說看村子裏人打魚去了。」

  老尼道:「這就是侄兒不是。在此地借地方住下,原來是讀書。先前幾天,讀書很用功,我很歡喜。怎麼過兩天,又這樣遊戲,老輩人是白疼他了。」

  進安道:「是,明天告訴相公,不去就是了。」

  老尼看看屋子裏,歎了一口氣,鼻子裏哼了一聲道:「這裏不許他住了。」說著就走了。

  到了夕陽西下,潘必正才回來。進安就把二次老尼來屋裏的話,說了一遍。

  潘必正道:「好的,明天不去看打魚就是了。」

  進安道:「這兩天相公在屋子裏時候很少,也難怪姑奶奶多心,現在天色已晚,姑奶奶還怕會來,在家裏看看書,不出去才好。」

  潘必正笑道:「今天來過兩次,還會來第三次嗎?而且我究竟是一位客,管我讀書太厲害了,姑奶奶自己也會太不好意思啦。今天我還有事,點燈以後,還要出去一次。」

  進安聽了相公的話,自然不敢多說。

  到了初更以後,前面木魚聲再起,尼姑們都上了晚課,裏外院全是靜悄悄的。潘必正出了屋門,抬頭看見月亮已經銀光塗上半圈多,這時候月輪東起,大地都伏在銀光下面。心想這正是良宵開始,豈可失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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