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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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潘必正道:「不是。早上我在觀音堂上賞桂花。我聽到那早課木魚聲,非常的緊急,不像妙常師父那樣細敲,敲聲裏面,那樣有節奏,後來一看,果然不是妙常師父。」 道全道:「木魚裏面,都有節奏啊!」 潘必正跟著走,也沒有回話。道全先進老尼屋子去了。只聽見老尼喊道:「哦!好了。昨天午後,我在佛菩薩面前,許的願心,現在果然好了,佛菩薩真靈。」 潘必正進了住持屋中,見她拿著佛珠,一粒一粒在右手捏住,對於佛菩薩,十分有心得的樣子。 潘必正見了姑母,深施一禮道:「侄兒病好了,多蒙掛念。」 老尼道:「好了就好。這兩天可以不須溫書,下午無事,可以到庵前庵後散步。」 潘必正道:「是!侄兒的病,正是悶出來的。庵前庵後散散步,正合侄兒的意思。」 老尼道:「現在還在屋子裏休息半天,下午才可以散步。回房去吧,不要又勞累了。」 潘必正答應是,緩緩地走出房。當然,別處也沒有到可去的時候,暫時只有回去。 走到柳塘沿下,有人叫道:「潘相公,你慢走啊!」 潘必正看時,又是道全自後面跟來,便停了腳步。 道全笑道:「我出家人,不能說謊話。由我在旁冷眼睛看來,潘相公對於妙常另有深意吧?」 潘必正把兩隻手一揚道:「這個……」 道全笑道:「我已四十二歲了,還有什麼不明白的。潘相公來的第二天,我已經看得差不多了,也許個中人自己有些不明白。不過妙常,平常眼界很高,所以對於學佛也還心無二用。起初她怎麼對付相公,我還是不十分清楚。最近我看她的行止,也有一點兒搖動。本來她是帶發修行的人,多少有點兒不堅定啊。」 潘必正道:「那也未必吧?」 道全道:「你不要忙,我還沒有說完啦,我也很對她的行止很關心。你想啊!她只十七歲,就帶發修行,在庵裏雖已住下三年,那不是自然的。我要是住持,我就勸她不要勉強,所以潘相公如果有意于她同偕到老,小尼倒是很同情的。」 潘必正兩手一揖道:「師父,這話很好。有事不敢相瞞,雖然對她有這麼一點兒敬佩的意思,卻是不敢造次。」 道全道:「你這也是真話。但看以後怎麼樣。最好,你還是慢慢進行,看她怎樣對待你啊!」 潘必正道:「師父之言甚是,我有一點兒敬意……」 道全道:「不必了。我出家二十餘年,都是粗茶淡飯,這樣能混到老,也就夠了。實不相瞞,在未出家之前,我也是珠玉滿頭、綾羅加身的人啦。現在我不想什麼,所以你那番敬意,卻是埋沒小尼好意。我只要你是真心,也許妙常看得出來,那麼,小尼就算滿足了。」 潘必正道:「師父這番言語,猶如苦海明燈,真不知師父是有來歷的人。胡亂說話,罪該萬死。」 道全笑道:「言重了。苦人見錢,哪個不要。」 潘必正道:「是是。師父如此,一定為得正果。我這裏為師父前途祝福。」說著,向道全作了三個揖。 道全合十相還,因道:「我替你打聽就是。若是妙常沒有什麼意外牽住,午飯以後,住持午睡去了,那個時候,她在房子裏看書,你可以去看她,也許趕上她高興,可以一談一兩個鐘頭。」 潘必正道:「多謝師父。我若可以前去,用什麼記號?」 道全道:「觀音堂牆角,有個土地廟,我在那裏插香為號。」 潘必正道:「好,一切都聽師父指點。」 道全道:「不用再說客氣話。你好生回房去休息吧。你千萬不要急呀。」說著,她帶了笑容,移步走開。 潘必正看見道全轉去,一直沒有影子。心想,人哪兒會看得出來,她絲毫不受一點兒敬禮,願意妙常跳出清靜無為的地方,真是難得呀。他一直想著,當當當,前面打了上堂鐘,才醒過來,回到綠蔭深處去。 他沒有了病,也懶得讀書,在屋裏坐了一會兒,便到屋子外面來看看,當然,這是看不到什麼東西的。好容易熬到下午,這是道全所約的時間了,便匆匆地向前院走去。但是到觀音堂一看,牆角邊上,有個土地廟,冷清清的並沒香火。四圍一看,依然一樣,也沒有香。心想,這是來早了吧,過一會兒再來吧。想到姑母曾勸我到庵前庵後散散步,現在可以去試試。自然,這以時間不久為宜。於是順步就走出庵門去。 庵門外,是一帶樹林子,這個日子,稍微有些淡黃的秋葉。穿過樹林,向左邊走,有二三十戶人家,那個幾乎淹死兒子的母親,正在耘地。那個未淹死的孩子,正在母親身邊玩呢。 他母親道:「孩子,等一會兒,把那一串紅薯送到庵裏去。你說,這是家裏新刨得的,送給住持和妙常師父吃。」 潘必正聽了一想,鄉下人究竟還有一套不忘情義的行為。不過,她說也要請妙常吃,也許,等一會子小孩會到那兒去一趟,這會子去拜訪妙常,這就不大妙了。他想著,在村莊轉了兩轉,又趕快回到庵裏去。可是經過觀音堂,那冷清清的土地廟,依然是冷清清的。 潘必正昂頭想了一想,也只好走回家來。自己走進綠蔭深處,只見進安正在東張西望呢,見到潘必正,才道:「相公,她來了。」 潘必正剛剛開房門,便停步問道:「現在哪裏?」 進安道:「現在已經回去了。今天廚房裏的菜,都是她點的,她問相公,吃得合口不合口?」 潘必正道:「是她到廚房告訴廚子做的?怪不得好吃得非常。你沒有告訴她,非常地合口嗎?」 進安道:「我說了,相當合口味。」說著,他進房打洗臉水,手上端著盆,正笑著要出門去舀水。 潘必正道:「不忙打水。我問你話,她還說了些什麼?」 進安道:「她也問了相公哪裏去了。」 潘必正道:「哦,她問我哪裏去了。你怎麼樣答覆呢?」 進安道:「我說,也許到她那裏去了吧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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