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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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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雲道:「我到誠夫屋子裏去坐坐。我就是不出去,但是你要休息,我決不那樣不講理,也麻煩你,我自然會端了一本書,到上鋪上去看。」 系春道:「對了,你還是在屋子裏陪陪我吧。你就是要去看看李先生,最好是去一會兒就來。你若去久了,我在屋子裏寂寞得很。」 子雲笑道:「你也知道人在屋子裏寂寞得很,那麼,你一出去就是很久很久,把我扔在屋子裏,我就不寂寞了嗎?」 系春笑道:「你這個人,真是不識好歹!我所以到外面去坐許久不回來,正為的是讓你好清靜地休息一會子。」 子雲笑道:「你說這話,我明白了。你也正是要我出去,好讓你清靜一會子。」 系春笑道:「我嗎,也要你肯讓我清靜啦!」 說著,不免瞅了子雲一眼。子雲笑道:「這有何難!只要你直說著,我當然遵命,何必還繞上這樣一個大彎子呢?」 系春沒作聲,閉了眼躺著。這時,門外有那銅片琴敲得叮噹做響,是飯車上開飯了。子雲道:「我們吃飯去吧?」 說著,用手來推她。她依然是閉著眼,微笑道:「我稍微躺一會子。」 子雲道:「吃了飯,你再來睡覺,不好嗎?」 系春道:「好吧,你先去,至多遲十分鐘我就到了。」 子雲想著:「女人家,有她女人家的秘密,也許自己有閃開十分鐘的必要。若是一定糾纏著她同走,也許她會不高興的。」 於是笑道:「那麼,我先去等著。你可別讓我老等著,我的肚子還餓著呢。」 他說著,臉上帶了笑容走將出去。 系春是放出那滿不在乎的樣子躺著不動,眼睛可看著頂棚下格板上的手提小箱子。直等到過了兩三分鐘,才將門關上,於是將爬上鋪的小梯子支了起來,站在梯子上頭,把塞在小箱子邊的一個水果蒲包拉了過來,伸手在裏面摸了兩個橘子出來。這時,房門外夾道裏,卻有皮鞋走路聲,於是立刻走下梯子來,開了自己的小箱子,取出衣服來換。換好了衣服,看看自己的手錶,已經是過了十分鐘了。想到和子雲定好了的時間,也不可失信於他,匆匆地就到飯車上去。 飯後,子雲回房來,見茶几上放了兩個橘子,笑道:「你瞧,我真是善於忘事,那上面還有一蒲包水果,我沒有請你吃。橘子本是南方的東西,若是由北方再帶回南方去,那就太滑稽了,吃吧!」 口裏說著,他已是取個橘子剝了皮,翻出瓤來,送到系春手上。她笑道:「我要吃水果,那是不會和你客氣的,剛才我就自己爬上去拿了。不過,我做賊不大內行,上去把橘子取下來了,偏偏又忘了吃,還是給你尋住了贓。」 子雲笑道:「言重言重,我們那樣分彼此,那還了得!若是你不嫌棄的話,我還想永久和你合作呢。」 系春笑道:「我那是求之不得呀!和銀行家合作,那還有什麼當上的嗎?」 子雲口銜了雪茄,靠在車壁上,向系春笑道;「你也把我當個銀行家看待,那就錯了。老實說,我對於你就是這一點兒同情心。」 系春正了顏色,連點兩下頭道:「你這話倒是對的。你總可以相信我,不是差錢用的人。我就是這樣想著,茫茫宇宙,找不出一個知己。因為你處處向我表著同情,我就情不自禁地把這顆心動搖了。現在,你肯說出這合作的話來,我是非常之歡喜的。不過……」 說著,立刻把話頓住,而且是低了頭,看到懷裏去。子雲道:「我們既然說了知心的話了,那你還為難什麼?有什麼話只管說了出來。」 系春道:「不過,我一個做女人的,這樣很隨便地同你和弄在一處,恐怕你瞧我不起。」 子雲猛然之間,好像感到一種驚訝,身子向前一挺道:「你這是什麼話?因為彼此都發生了愛情,才有這種關係。若說到這責任上去,那還是我的不是,實在是我開始迷戀著你的。」 系春低頭又低聲道:「男女總是一樣的,在一個五分鐘裏面,不能有所動心。你回想吧,自你在飯車上遇到我以後,對我那一番糾纏,叫我實在沒有法子避開你。」 子雲笑道:「那為的是你太美了。不過我已說了,這責任是該由我來負的,不能怪你。這話可又說回來了,男女的關係,若是由女子去發現的,那也很少吧。」 系春笑道:「照你這樣說,你雖是應該負責任的,但是依然可以原諒。那麼,我不負責任,你也不負責任,這責任應該讓誰去負呢?」 子雲道:「這也是很顯然的事,這責任應該由愛情之神去負。」 系春向他瞅了一眼道:「你倒很會說話!」 子雲道:「這並不是說笑話。我總覺得男女之間,有了一種結合,必是天定,絕非人力所能為。譬如我們,不是昨日同上車,不是你找不著鋪位,不是我這裏空著鋪位,那就絕對無結合之可能了。現在居然是為了以上說的三個條件,你我湊到了一塊,我們就不能不歸功到愛情之神的身上去了。」 系春道:「這不過是第一幕罷了,但不知順著這個勢子推了下去,那結果究竟是悲劇還是喜劇?」 子雲道:「怎麼會是悲劇呢?你這種揣想,我倒有所不解。你以為我是那種過了河就拆橋的人嗎?」 系春道:「在目前,我看那是不至於的,不過久了就難說。」 子雲將嘴裏的雪茄取了下來,兩手按住大腿,挺了胸向她道:「我若是有那種過河拆橋的意思,讓我得不著好死!」 系春連忙搶過來,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道:「你起這樣重的誓,倒叫我很為難,仿佛是我逼著你這樣起重誓似的。」 說著,那手雖是縮回來了,人就可是挨貼著他坐下,因用那很和緩的語調道:「我說將來會演出悲劇,這不是在你那一方面,是在我自己一方面。我的家庭,你是知道的,我為了求得我的身子自由起見,我決計不能容忍下去。我不能容忍,我自然要想法子擺脫,是不是能如我的願,那是很難說的。現在又有了你的關係,更把我打開出路的精神又加進了一層,就是死,我也要找著出路的。若是那一關通不過,我就怕會演出悲劇來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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