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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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藍田玉道:「你是恭賀?你是開玩笑來了。可是你沒有想到你也是女人,你也是丁古雲的學生。丁先生房間裡你能來,我也能來。為什麼我在這裡,就是丁先生的甜心?不錯,我一個人先來,你們是成群來的。大概先來的單獨來的,就是丁先生的甜心。好吧,我承認你這話。你有什麼權利能干涉我們的行動?你說,你不是來嘲笑,你是來恭賀。這是我們開的房間,我們就是這房間的主人,我有權不受你們的臭奉承。你們都給我出去!」 她說時,紅了臉,瞪了眼睛,倒是理直氣壯,這一群人無話可說。尤其是幾位散花的天女,更覺得自己魯莽,都起了丁古雲的傳染病而發呆了。 §第十七章 兩幕喜劇 丁古雲本來是恐懼與憤怒交襲著,一時心緒紛亂,不知道怎樣去對付這個突擊。現在藍小姐一生氣,而且給了自己一個立腳點,立刻就有了主張了。於是將臉一板,喝道:「你們是便衣巡查隊?你們是憲兵?或者你們是警察?你們若都不是,有什麼權利,可以到這房間裡來胡攪。」 其中有個男生,帶了兩分尷尬的樣子,向他笑道:「我們來恭賀你,有什麼惡意嗎?」 丁古雲道:「胡說!我有什麼事,要你們恭賀?在旅館裡會客,這就應當恭賀嗎?我不認得你,我不要你恭賀!出去!」說著,他搶著去掀開門簾,站在門口將手揮著,連喊出去。這群男女,沒有了調兒了,就無精帶彩的,慢慢的向門口走去。就在這時,門外有人道:「慢來,慢來,我有兩句話問一個人。」 隨著這話,走來一個穿呢布學生裝的人,白淨的面孔,溜光的背頭髮。眼上架了一副大框眼鏡,眼珠在裡面閃動著。尖下頷上,有一點紅痣,顯著他的機巧心外露。他穿了一雙半舊的黑皮鞋,大踏步子走進房來,並不理會丁古雲。見了藍田玉笑嘻嘻的向她一點頭,道:「好哇!藍小姐。我知道你有了好約會要到香港去。可是,事情不那麼簡單,你還得受點拘束。」 藍田玉看到這個人來,忽然臉色一變。紅紅的面孔,現出了蒼白。抖顫著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你來做什麼?」說著時,她退後兩步,她在沙發上坐了。那男子喝道:「我來做什麼?我來找我的未婚妻藍田玉!」 他把這「未婚妻」三個字,說的特別的響亮。 丁古雲聽了,心裡也倒抽一口涼氣。藍田玉由沙發上站了起來瞪了眼向那男子道:「我早要和你廢除婚約了,你管不著我。」 那男子道:「我也早知道,你要和我廢婚約,可是截至現在止我們這婚約還沒有廢掉。我有這權利可以干涉你和別一個男子在旅館談話。」 藍田玉將脖子一歪道:「你管不著!」 那男子道:「為什麼管不著?我立刻就可以干涉!你和我走出這房間去。如其不然,我去報告警察,你或者不在乎,可是你的老師,也是你的愛人,他受不了。他是藝術界的權威,他是教育界的名人,他是社會上的偶像。假使把他帶人家未婚妻開房間的行為暴露出來,這偶像要打破!你考量考量,我限你三分鐘內,給我一個答覆。」 他這話雖不算十分利害。可是把丁藍兩個人都鎮住了,什麼話也說不出來。那些要走的一群男女聽了這話,覺得這個報復,大家滿意,大家哄然一陣笑著。就在這時,跳進一位摩登女子,由男女青年的隊伍擠到那男子的面前,向他正色道:「密斯脫倪,你這不對。你有什麼話要和藍小姐說,你就徑直的來和她說就是了。你帶了這一群人到旅館裡來,成何體統?」 丁古雲看時,乃是熟極了的人夏小姐。夏小姐在這個時候鑽了出來,又是一個意外。那男子向夏小姐苦笑了道:「你以為我不該來嗎?無論是誰,對於自己的未婚妻在這種場合,他不能漠然處之吧?」 夏小姐向丁藍看了一看,見他們都紅著面孔,鼓了嘴說不出一句話來。便道:「密斯脫倪,大家擁在這裡,有什麼話也不好交涉,我們另去找個地方談談,好不好?」 那人道:「我不走,要走,藍田玉和我一路走。」說著,益發在椅子上坐下來。 藍小姐突然站了起來,將臉色一板道:「好!我和你一路走。你說到哪裡去?難道我還怕了你不成?」 姓倪的見她站了起來,也跟著站起來。因道:「只要你肯跟我走,我們的事就好說。」 藍田玉向來的一群男女道:「我們都走了,你們還打算怎麼樣?」說著話,她首先一個擠出了屋子,口裡還說:「我看你們出來不出來?」 她這樣的說了,哪個還能在屋子裡站著,一陣風似的,全都擁了出來。而後夏小姐和姓倪的微微笑了一笑。因道:「現在還有什麼話說,可以出去了。」 那姓倪的且不理會夏小姐,向丁古雲點了一個頭道:「對不住,打攪打攪。」說著,走出屋子去了。 夏小姐走到丁古雲面前,向他輕輕的說了一聲道:「不生關係,我會替你把這一事料理清楚。」微笑著點了一下頭,她也出去了。 屋子裡,最後只剩丁先生一個人。他始終是呆坐一張木椅子上,望了這群搗亂的男女,一句話也沒有說。耳聽得房門外一陣雜亂的腳步聲,大概是這批人都走了,屋子裡靜悄悄的,人是走了,剩下來滿地紅綠紙屑。他一直呆坐了二十分鐘之久,神經才恢復過來那番鎮靜,心裡把過去的事。仔細推敲一番,覺得剛才一幕喜劇,決不是偶然的遇合。姑無論自己開除的那一群學生,他們不會知道自己在這旅館裡開房間。就是那個姓倪的,怎麼會知道自己和藍小姐有這個約會呢?又其次便是夏小姐,今天白天,在街上遇到她,她還打聽自己的住所,要請他吃飯。這會子毋須人告訴,她也知道了這旅館了。真是奇怪。 推論這幕喜劇的導演,只有兩人。一個是藍田玉。可是她不會的。她不履行這個約會,誰也不能勉強她?何必多此一番變化?而且事先她也不知道在哪家旅館,她有什麼法子,去預先遣兵調將?更進一層的說,這事於她面子很難堪,她自己會和她自己搗蛋嗎?另一個人,便是這夏小姐了。在理髮館裡隔坐那個摩登女郎,根本就是她。大概她是存心報復,老早就等著機會。她看見自己剃鬍子,必定是探聽得自己和藍小姐有了約會,所以悄悄跟在後面,把自己的行蹤,完全看了去了。不過這裡又有了一個問題,像那個姓倪的和這群開除的學生,那也不是頃刻之間,可以調齊的。她這個計劃,至少是二十四時以前,就有了準備。果然如此,藍小姐縱不是勾通一氣,也把到城裡的消息洩漏給她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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