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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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藍田玉道:「丁先生怎樣可以比他呢?老田是你好朋友。丁先生是我先生。」說著,飄了丁古雲一眼。 丁古雲雖不解她拒絕自己前去是何用意,但在她飄過一眼之後,就認為她拒絕前去,是絕對的好意。便笑道:「不去打擾吧,霧開了,我還是要走。」 夏小姐道:「密斯藍,不是還有話要和丁先生說嗎?」 藍田玉臉一紅像難為情似的,低頭微笑道:「也沒有許多話。不過請丁先生和我多多尋點工作機會而已。」 夏小姐將一個手指點了她道:「丁先生要和你找工作,是沒有問題的,這樣的得意門生,他還有什麼不幫忙的嗎?只是丁先生要反對你上舞臺演戲的。」 丁古雲笑道:「那也不見得。」說著,端起茶杯子來喝了一口茶。大家默然了一會,夏小姐道:「丁先生,我托你一件事,你肯不肯?」 丁古雲笑道:「只要辦得到的,無不從命。」 夏小姐將帶來的一個紙包,遞給了他道:「這是一件毛繩背心,請你給我帶把藝夫。」說時,笑著改學了一句四川話,「要不要得?」 藍田玉在旁邊點了頭,笑道:「要得要得!」 丁古雲笑道:「當然可以。不是為這個,夏小姐還不趕早向這裡來呢。你對於老田這番情意,頗可稱頌。」 夏小姐笑道:「一件背心用不到一磅毛線。於今的價錢一二百塊吧?而況我還是舊貨。」 丁古雲笑道:「這不在錢上說話。而且舊毛線更好。」 複小姐向藍田玉笑道:「看不出丁先生這道學先生,也懂得這一些。這有什麼可欣慕的呢?丁先生若是要的話,一定有!」 便望著藍田玉。她將手錶抬起來看一看,因道:「八點多鐘了,你該去辦公了。」 夏小姐道:「你可以陪丁先生坐一會子,我是要走了。」 藍田玉道:「我也要走,我打算到城裡去一趟,我先回家去寫兩封信吧。」說著,她站起身來。 丁古雲料著夏小姐又會打趣兩句,教藍田玉和自己同搭一程汽車,但是她並沒有這樣說。她也站起來笑道:「好,我們先告辭。改日我奉陪藍小姐到丁先生寄宿舍裡來奉訪。丁先生歡迎不歡迎?」說著,抿嘴向他微笑著。 丁古雲也只好起來相送,連說「歡迎歡迎」。她二人緩緩的離開茶座,藍田玉還回頭向他微微點著頭,笑道:「改日見,丁先生,恕我沒有送到車站。」 丁古雲連說不必客氣。她在夏小姐身後走著,到了食堂門口,還回轉頭來向他微微的笑著。 丁古雲站在茶座邊,倒是呆了,再看到桌上放的兩杯茶,夏小姐那茶,算喝了半杯。藍小姐的這杯,只淺了十分之一二,記得她就是端起杯子來,在嘴唇上碰了幾碰。於是坐下來,又凝神了一陣,不知她們趕了來是什麼用意。莫非就是托自己帶這件毛繩背心而已。那麼,藍小姐跑來幹什麼?或者是夏小姐怕面子不夠,要她一齊來。不會不會。藍小姐的意思,只看她走到食堂門口去,還會回轉頭來微笑。那決不是偶然。 想到這裡,又看了桌上藍小姐的那杯茶,覺得頗有趣味;向著隔座的茶客張望一下,看有沒有人注意到這桌上,便猛可的把這只杯子移到自己面前來,卻把自己這杯茶送了過去。這還不放心沒人注意,又向左右茶座上看了,見他們實在不曾注意到這裡,於是把藍田玉喝的那只茶杯拿在手上,估量了一下,看她嘴唇接著的杯沿是哪一邊?這竟是有心人發現了一處金礦,在杯子沿口上,有一小塊模糊的紅印子,那不成問題,必是藍小姐的唇膏印。既是唇膏之印,那也就等於藍小姐的香唇了,想到了這裡,他情不自禁的,就把那胭脂印移就了自己鬍鬚蓬蓬的嘴唇,緩緩的呷上一口茶。在這樣呷茶之時,似乎有一股香氣送入鼻中。而自己肺腑裡,經一滴溫茶灌溉著,也就像喝下去一杯濃烈的香酒一般,簡直是周身麻蘇一陣。心裡想著,有趣有趣。不想心裡明明想著,口竟聽著這心裡的支配,不曾自主的,也喊著有趣有趣。 他一個人在茶座上發出這種言語,把周圍的座客都驚動了,全都向他望著。他喊出來之後,不到一分鐘,他也發覺自己一人說話,回頭向旁座一看,見有人望了他,他便一手摸了鬍子,向著食堂門外道:「那一隻貓追著一個麻雀,真是有趣得很。」 有一個茶房,正經過身邊,便向茶房笑道:「你們這只貓長得很好,不把繩子拴著,也不怕它跑了嗎?」 這樣說著,四座的人才知道他是為了貓兒捉麻雀呐喊,也就不稀奇了。只是這麼一來。 丁古雲就不大好意思繼續在這裡坐著,於是把藍小姐剩下的那杯茶都喝光了,就會了茶帳,帶了夏小姐給的那個紙包,奔向汽車站。 十點鐘附近,汽車隨著霧氣開朗,也就開行了。 丁古雲趕到寄宿舍裡,同志們正在飯廳裡圍了桌子吃午飯。田藝夫自然也就坐在桌上。 丁古雲將手上的紙包舉了一舉,笑道:「我和你當了一回郵差了,你怎麼樣感謝我?」 田藝夫雖不曾接過那紙包,在丁古雲這一種言行上看去,已知道這紙包是誰寄來的。心裡就埋怨著夏小姐荒唐。這種男女戀愛投贈表記的行為,怎好托老夫子傳遞?一陣惶恐,早是面紅耳赤,放下了飯碗,趕著迎上前去,將那紙包接了過來,鞠著躬,連說「謝謝」。同座的人,早閃開了座位,讓丁古雲入座吃飯。他且不坐下,站在飯桌前,向田藝夫笑道:「這回去演講,累壞了夏小姐,由下汽車起,直到離開旅館為止,都在招待我。」 他一連串的說著,似乎很有趣,及至把話完全說完了,卻有點覺悟,便手摸了鬍子笑道:「對不起,我說急了,話有語病。是今天早上,夏小姐到旅館裡來看我的,而且還帶了我一位女學生同來。我說急了,原諒,原諒!」說著,便向田藝夫連連的拱了兩下手。 他不說明,倒還罷了。說明之後,田藝夫倒更是難為情,那臉紅著漲到耳朵後面去。在座吃飯的人,都覺今天發現了一個奇跡。丁老夫子和田藝夫帶了愛人的投贈,而且還說上許多笑話。就以他的話而論,他還受著夏小姐的招待,有一日一夜之久,這實在是意想不到的事。而看到藝夫難為情,大家又哈哈大笑起來。藝夫拿著空碗,盛了一碗飯送到空席面前,笑道:「無以為報,小小代勞吧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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