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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〇


  她說了這句話,卻把尾音拖長了,又忽然笑著點頭道:「當然,要給我一枚戒指,我也會給你一枚,這隨便哪一天都可以。」

  說著,她回頭向茶房招了招手,把他叫過來,低聲問道:「你認得我?」

  茶房彎了一彎腰,笑道:「我們的老主顧,黃小姐!怎麼會不認識。」

  青萍道:「認得就好,你給我拿兩杯紅酒來,不要緊,我們一口就喝幹,不會和你招是非。」

  說著,她打開手皮包,拿了幾張鈔票,交到那茶房手上,又道:「我有個條件,不能當紅茶送了來,一定要用小高腳杯子。我就是需要這點儀式。」

  那茶房手裏捏著那卷鈔票,已沒有任何勇氣敢說一個不字,悄悄地走開了。亞英且看她怎麼樣,只是微笑,過一會,那茶房果然將一隻瓷盤,托著一條雪白的毛織手巾來。他將毛手巾一掀,下面是兩隻小小的高腳玻璃杯子,裏面盛著鮮紅的酒,他將酒杯在每人面前放下了一杯。看了兩人一下,退下去了。青萍舉著杯子笑道:「亞英,來呀!揀日不如撞日,撞日不如今日,我們就舉行這簡單的儀式!」

  亞英望著她,眯了雙眼笑,兩手按了桌沿,要站起來。看到她還是坐著,依然又坐了下去。青萍笑道:「鎮定一點,這還是婚姻的初步呢,舉起杯子來喝!」

  亞英心裏想著慚愧,我倒沒有她那樣老練,於是也顫巍巍地舉起杯子來。青萍看見紅酒在杯子裏面蕩漾,笑道:「你別忙,先喝一半。」

  說著伸過杯子來和亞英的杯子碰了一碰,然後喝了小半杯。就向他點個頭笑道:「還有這半杯,我們摻著喝吧。」

  亞英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。自是照著吩咐,將杯子送了出去。青萍就把自己這杯酒斟到亞英杯子裏來,然後舉著空杯子,讓他把酒再倒回去。

  就在這個時候,聽到有一種尖銳的笑聲道:「黃小姐好哇!請客沒有我!」

  他們看時,西門太太後面跟著西門德博士,穿了一套畢挺的青嗶嘰西服,口袋上拖出黃澄澄的金錶鏈,手裏夾著一件呢大衣。這不由兩人不放下酒杯,前來迎接。西門德握住亞英的手道:「好嗎!人卻是發福了。」

  亞英笑道:「在小碼頭上勞動了幾個月,少吃了一點重慶的灰塵。」

  青萍也擠上前迎著老師。西門德拖開桌邊的椅子,一面坐下,一面望了桌上笑道:「居然有酒,可是又有酒無肴。」

  西門太太也坐下,見他兩人原是隔了桌子角坐的,又向酒看看,見酒杯裏只剩了一半,笑道:「我剛才看到你二位,把杯子裏酒斟來斟去,這是什麼意思?」

  亞英笑道:「自然有一點意思,不過……他說到這裏,笑嘻嘻地望了青萍,把話頓住了。她笑道:「你就說吧,老師師母也不是外人。」

  亞英這才笑嘻嘻地道:「博士來得正好,請都沒有這樣湊巧。請西門先生西門太太給我們作個證明人,我們現在訂婚。」

  西門太太拍著手叫起道:「好哇,這是二百四十分贊成的事。我們來得太巧了,我說呢,你們為什麼斟了兩杯酒,互相掉換著喝。原來是訂婚,賀喜賀喜。」

  西門德坐在旁邊只管皺著眉,望了太太,可是他不但不敢攔著太太,而且還在嘴角上故意透出了笑容。青萍瞭解他那意思,她笑道:「師母,請你原諒我。為了亞英家庭的關係,我們舉行著極簡單的儀式,請師母老師不要聲張。」

  西門太太想了一想搖頭道:「沒有問題,沒有問題,萬一有問題,我保險和你們疏通。不過你老早為什麼不通知我呢?」

  青萍將嘴向亞英一努,笑道:「就是他,我也是十分鐘前才通知的。」

  西門太太看看青萍,又看看亞英,只是不住的笑。

  這時,茶房又送來兩小壺茶,青萍就問老師師母要吃什麼點心。西門德借了桌上酒杯,笑道:「我們來得最恰當不過,你兩個人都把這酒喝了,把大典舉行完畢,我們再談話。」

  青萍便將一杯酒遞給了亞英,笑道:「當老師師母在這裏,我們幹了杯。」

  說著,自己也端起杯子來。亞英於是將杯子舉起來,靠了鼻尖,由杯子上透過眼光去,向了她笑。她也就一般的舉著杯子看看,然後相對著喝了。回過杯子口來照杯。

  西門太太看著,只是笑不攏嘴。她一面提壺斟茶,一面向她先生道:「我們恭賀這小兩口兒一杯吧。」

  西門博士和太太作了一回小別,更現著親熱多了,太太的話沒有不遵之理,立刻照樣的斟著茶,夫妻雙雙舉著茶杯,向區黃二人微笑。他們二人也自是舉杯相陪。西門德笑道:「恭祝你二位前途幸福無量!」

  大家喝了一口茶,放下杯子。西門太太道:「我們來得真巧,遲不來,早不來,正遇到你們兩人喝交杯酒的時候就來了。這一分兒巧,比中儲蓄獎券的頭獎還要難上萬倍。」

  青萍提起西門太太面前的小茶壺,站起來向她杯子裏斟著茶,笑道:「師母,我敬你一杯茶,我敬領你的盛意了。」

  斟完了茶,坐下去,笑道:「老師回來,我一句也不曾問候,似乎不大妥當,應該讓我問候兩句。」

  西門德點頭笑道:「你不用問,我已經替你帶來了小意思,是百分之百的英國貨,決非冒牌子的。說著在西服袋裏摸出幾樣東西來,兩手捧著交給了她。她看時,是一枝自來水筆,兩管口紅,兩瓶蔻丹,兩盒胭脂膏。青萍看了看上面的英文,雖不大認得,倫敦製造那點意思,卻還猜得出來,兩手捧了在胸前,靠了一靠,表示著欣慰感激的樣子,笑嘻嘻地向他道:我謝謝了!可是我是想問問老師在仰光的情形,並非一開口就要向老師討東西。」

  西門德道:「我是跟我太太學的,還是坐飛機回來的。無論是來自香港,或來自海防,或來自仰光,總得向人家討點化妝品。你還年輕呢,女人都是這樣,你會說個例外?」

  亞英插嘴道:「就是我也曉得,何況博士還是心理學家?」

  這時茶房端了兩個盤子,送到桌上,一盤子是臘味拼盤,一盤子是鴨翅膀。西門太太一見,食指大動,也來不及用筷子,就右手兩個指頭鉗了一截翅膀送到嘴裏去咀嚼。亞英在桌子下面用腳輕輕踢了踢青萍兩下腿,笑著向西門德道:「博士是哪天到的,我老三呢?」

  博士道:「我是前兩天到昆明的,有點事情勾留了兩天,昨天下午到了重慶。今天一早就由南岸過來。我正是要來告訴你亞傑的消息。他辛苦一點,押了車子回來,還有幾天才能到,不過他不會白辛苦,將來車子到了,我們當然要大大地酬勞他一下。黃小姐,他帶來的東西多,你要什麼舶來品,可以讓你挑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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