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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九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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亞傑仔細一看,砧板上的一棵白菜成了一堆菜醬,也「哦喲」了一聲道:「我這是幹什麼?」 大奶奶道:「我知道你這是在幹什麼?難道你忙了這一陣,你還沒有把你那腦子放在上面嗎?不用害怕,老太爺是和客人談心,並沒有說到你,而且他和客人談話,臉上笑嘻嘻的,並沒有什麼怒容,倒是來的那位年輕的客人,和老人家說話,端端正正地坐著,有點受拘束,你去和人家解解圍吧。」 亞傑站著想了一想,點著頭笑道:「此話不錯,有客在坐,縱然老太爺要罵,『尊客之前不叱狗』,也許罵得和緩一點。」 於是帶了笑容走進堂屋。看見李大成和老太爺對面坐著,挺了胸脯,一句一個是。老太爺道:「這裏一天有好幾班車子進城,不忙起來,何不多睡一會?」 大成也站起來,笑道:作小生意的人,趕早市販貨,向來就要起早。起早慣了,睡在床上,倒反是不舒服。」 老太爺口裏銜了土制雪茄,噴出一口煙來,兩個指頭夾了煙枝,點著亞傑道:「世事洞明皆學問,你聽聽他這話,頗含有至理。孟子道性善,荀子道性惡,都不是中庸之道。只有孔子說的,性相近,習相遠,合乎人情。一個人肯吃苦耐勞,會練成一種習慣;驕奢淫逸,也會染成一種習慣。吃慣了苦的人,他不以為苦,也正如花慣了錢的人一樣,他不曉得心痛。」 亞傑不想李大成隨便一句話,又兜引上了老太爺一肚皮墨水,雖然有客在前,也不能不聽,只好垂手站著。老太爺把臉色正了一正,問道:「我給你的那張字條,你看到了?」 亞傑道:「看到了,正要請父親指示。」 老太爺將雪茄取了下來,放在茶几沿上,慢慢地敲著灰,低頭沉思了一下,然後帶了兩分笑意,向亞傑道:「我並不矯情,見了錢會怕咬手。我之那樣寫信給你,我是想挽救你出孽海,否則你就再掙個二十萬三十萬,你自己會從此陷溺愈深。錢多有什麼用?所以我的意思,最好是從此不幹。吃過午飯,你可以送這位李家兄弟到城裏去,順便向五金行老闆辭職,把這事情告一段落。」 亞傑看了父親說話,越說面孔越正經起來,料著不能有所表示,只好答應了一聲「是」。老太爺將雪茄夾著在嘴角上吸了兩口,然後正了顏色道:「你不是隨便答應了我一個『是』字就可以了事,你簡直就要這樣辦。你聽見了沒有?」 亞傑靜靜地站立有了五分鐘之久,才笑道:「父親叮囑了我的話,一定緊記在心裏。」 老太爺「哼」了一聲,點了兩點頭。 李大成在一邊看到,自未便在旁插什麼嘴。老太爺倒見著他們的窘狀,因站起來,將袖子頭拍了一拍身上的煙灰,向亞傑笑道:「我出去散散步,你陪著客人談談吧。」 他一面說著,一面已走出門去。 李大成等他走遠了,站起來笑道:「昨天在這裏過一晚,已經是延誤了西門老師的限期了。若再等到下午回去,恐怕他更要疑心。區先生既是要走,我們一路去吧。」 亞傑笑道:「家父剛才留你吃午飯,你為什麼不說話?」 大成笑道:「他老人家那嚴肅的樣子,我覺得比我老師還更當尊敬些。」 亞傑望了他咯咯地笑了,因點頭道:「回復博士的信,大概已交給你了,我也急於要見他,我陪你一路去和他談談吧。」 他交代了這句話,便進去了。十來分鐘出來之後,手裏已提了大皮包,笑道:「家父囑咐,我已答應了和你同路進城。」 大成笑道:「老高不是約你今天早上去會……」 亞傑搖了兩搖頭,伸手扶了他的肩膀,低聲笑道:「走,走,走!我們走吧!」 他比大成要走的性子還急,帶拉帶推的,就把大成拖出了大門。 三小時後,他們已經同到了西門德的公館裏。西門德正背了兩手,口銜雪茄,站在樓上走廊邊,向樓門外望著。看到亞傑隨在大成後面來了,他大為心動,一面想著,這必是區老先生有了大計劃,要不然,有李大成回來,也不必再由他陪著送回來。於是高抬一隻手,在樓上招了幾招,等到他們進來,他就高聲笑道:「三先生,久違久違,一向都好!」 他奔下樓來,迎到他面前,握住了他的手,緊緊搖撼了一陣。 亞傑道:「博士好?越發的發福了。」 西門德搖搖頭道:「不像話,越來越胖,不成其為抗戰時代的國民了。請樓上坐,請樓上坐。」 他一陣周旋之後,看到大成恭敬地站在一邊,便道:「有勞你跑這一趟了,上樓來吧。」 西門太太在屋子裏,聽到樓下這一陣歡笑,料著博士有極高興的事,早就迎了出來。看到亞傑一身漂亮西裝,她便笑嘻嘻地偏著頭望望他道:「喲!三先生,這一身富貴,發了財了!」 亞傑道:「可是我聽說博士也發了財了。」 西門德一手握了他的手,一手拍了他的肩膀,笑道:「不要提,不要提,一言難盡!」 大家走進屋子,西門太太一陣忙亂著,招待茶水,擺糖果碟子,又打開書櫥子,從抽屜裏取出一聽大前門煙來,放在茶几上。博士搖搖手笑道:「人家平常吸的是三炮臺和三五,你倒把這下一級的紙煙敬客!」 亞傑望了大成道:「怪不得家父要把我救出孽海,無論生熟朋友,都以為我奢侈的了不得了。」 西門德已經拿起區老先生的信,坐在沙發上仔細地看,卻沒有理會到亞傑的話。看完之後,向他一點頭道:「多蒙老太爺替我留神,信上說可以托虞先生和我介紹,只是沒有說到詳細情形。三世兄特意前來,一定有所指教。」 亞傑道:「恰正相反,我是來請教的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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