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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九


  可是西門德坐來的籐椅轎,斜放在牆腳下,三名轎夫,一個也不見了。走到門外四處張望了一下,也沒有人影。他便喊著轎夫頭的名字,高叫了幾聲何有才,但依然沒有人答應。於是將手杖在地面上頓了幾頓,皺著眉道:這些混蛋,一轉身就不見了。不是他們伺候我,是我伺侯他們了!」

  說著,唉聲歎氣的只管在門外走。這時忽然有人叫道:「博士,你怎麼在這裏站著?」

  回頭看時卻是慕容仁。他身穿獺皮領西服大衣,沒有戴帽子,頭髮梳得烏亮,後面跟了一個小夥子夾了幾包東西。西門德道:「你從哪裏來?天氣還不怎麼冷,穿上皮大衣了?」

  慕容仁道:「在拍賣行裏和藺夫人買幾項舊貨,我也順便買件大衣,不到三千塊錢,你看貴嗎?」

  說著,兩手操了大衣領子,抖上幾抖。西門德道:「二爺在請客,我不便上樓去,轎夫都跑了,我又走不了。」

  慕容仁答道:「你等著我,我立刻就出來,帶你到一個好玩的地方走走。」

  說著向西門德睒了睒眼睛。西門德低聲笑道:「有什麼稀奇?在南京,我們就看著她當了兩年歌女,到四川來,又是這多年,成了老太婆了。」

  慕容仁笑道:「不是那個,另外兩位,保證滿意。」

  他一路說著,已進門去了。西門德自言自語地笑道:「大概是囤的貨又漲了價了,買了東西又要去玩女人,這傢伙在勁頭子上,還是不能不去陪他玩玩。不相干的事得罪了他,正事就辦不成。」

  如此說著,他果然就在門口等著,沒有走開。

  大概總有半小時之久,慕容仁笑嘻嘻地出來了,舉著手在額邊向西門德行了個軍禮道:「對不起,讓你白等這樣久了,我不能去了,二爺留著我和他打通關。西門德道:「你沒有告訴他我來了?」

  慕容仁道:「我不但告訴了二爺,還告訴了你那位貴本家。但是他們並沒有答覆。」

  西門德見慕容仁被留著打通關,自己卻冷落得未被理會,相形之下,頗有點不好意思,紅了臉笑道:「我就知道你的話不大靠得住。」

  說著走過牆角,又仰著脖子高聲叫轎夫何有才。但他究竟是個博士,雖大聲疾呼,也不能過於高昂,因之連叫十幾聲,還是沒有什麼人答應,便頓了腳罵道:「這些東西吃不得三天飽飯,吃了三天飽飯,就不安分起來!」

  他儘管唧唧咕咕罵著,自然也不能發生什麼效力,不得已雇了一輛人力車,就向大街商場上去,替太太買了一些東西,準備過南岸回家。

  但他心裏總覺有點遺憾,第一是西門恭到了藺公館,藺二爺應該約自己去談談;第二是慕容仁也被邀著列席打通關,難道自己一個博士,還不如這財閥門下一條走狗?路過書店,就進去買了一部《陶淵明集》。心裏想著,回家喝酒看書去,何必把這些人的舉動放在心裏?現在和他們瞎混,不過為了弄幾個錢,等自己發了二三十萬財,生活問題解決了,才不睬他們呢。這麼一轉念,心裏也就怡然自得,於是又買了一瓶茅臺酒,幾包鹵菜,一股子勁兒走回家去。

  到了家裏,西門太太見他沒有坐自己的轎子回來,不免問一聲。西門德道:「這三個東西實在氣人,一抬到藺公館,人就不見了。我等了他們一點多鐘,也沒有等著他們。」

  說著將皮包和大小紙包一齊都放在書桌上。西門太太趕快走過來,將紙包一一抖開,先將那包鹵菜打開,右手箝了一塊油雞,放到嘴裏去咀嚼。左手兩個指頭,在鹵菜裏面夾了一隻鴨肫肝,放在鼻子尖上嗅了一嗅,向西門德笑道:「你倒是開胃,又是吃,又是喝!」

  他皺了眉道。我讓他們氣不過,自己打了酒來喝,消消這口氣。」

  西門太太一面撕咬著鴨肫肝吃,一面解開紙包來看,是化妝品放到一邊,是食物放到一邊,因向西門德笑道:「今天的差事,辦得不錯,我叫你買的東西,你買了。沒有叫你買的東西,你也買了。」

  西門德道:「我一氣,就多花了三百元,受累受氣,弄來幾個錢,也應該享受享受。」

  說著,拿了桌上一隻玻璃杯子在手,撥開酒瓶塞子,就向裏面斟酒。西門太太道:「這樣厲害的酒,你這樣大杯子喝,不會醉嗎?西門德將酒放在沙發邊茶几上,再在旁邊茶盤子裏,取出兩隻玻璃碟子,盛了鹵菜,也放在茶几上,然後將買來的《陶淵明集》,取一卷在手,斜靠在沙發上,左手把卷看書,右手端了杯子喝酒,喝口酒,放下杯子來,就用手指箝塊鹵菜到嘴裏咀嚼,眼裏看到陶淵明沖淡飄逸的詩句,立刻覺著心裏空洞無物,笑問道。醉了最好,把在財閥之下這一份肮髒氣忘了!」

  西門太太雖不喝酒,可是坐在旁邊沙發上,也不住地夾了鹵菜吃,西門德讀陶詩下酒,正到興致淋漓的時候,伸手去摸索碟子裏的鹵菜,卻沒有了,因放下書本子,抬了頭向太太笑道:「你又不喝酒,把我下酒的菜都吃完了,掃興得很!」

  西門太太道:「你是得步進步,兩三個月前,你一包花生米也吃四兩酒下去,有這好菜下酒,你還不許別人沾光!」

  西門德笑道:「太太,你只會有嘴說人。兩個月前,你僅僅只想恢復失去了的一隻金戒指,如今有了兩對金鐲子,你天天還要買金子!」

  西門太太道:你每月賺下這麼多錢,全是花紙,難道我還不該買一點硬貨嗎?西門德道:「你還說掙錢的話呢!為了掙這幾個錢,受盡了市儈的氣,若不是為了你要花錢,我就立下宏誓大願,即日不上藺慕如的門了!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吃酒?就為了受了人家的氣回來!」

  說著他就把臉色沉了下來。

  自從西門德掙著大批鈔票以後,他太太是相當的含糊他,見他這樣子說法,就不敢得罪他,笑道:「為了把你一點喝酒菜吃完了,也值不得這樣生氣。中午的鹹魚燒肉,還有一大碗,拿來你下酒就是了。」

  西門德道:「昨晚上燉的雞湯還有沒有?煮碗面來我吃吃。」

  說著,端起玻璃杯子來,就喝了一大口酒,淡笑道:「有一天吃一天!」

  西門太太看他這樣子,像是真生了氣,把鹹魚燒肉端來了,又真的把雞湯下了一碗面給他吃。西門德吃喝夠了,就在沙發上昏然大睡,一覺醒來,已是電燈通明。西門太太料著他酒渴未消,叫劉嫂熬了一大瓷杯咖啡給他喝。就在這時,樓下有人叫道:「西門博士在家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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