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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二十回 瘦竹清泉幽懷來好伴 乾柴烈火趣語謔同人 朱家的家庭,到了這時,一點兒蹤跡都找不到。就是康百川也和他們有些傷感,現在見他們都是喜歡的樣子,也有些不解。雖然學勤對於這個緣故,露了一些口風,然而在百川還是不解。因向侃然笑道:「余先生或者能研究出一點兒理由來,不然,為什麼搔著鬍子?我見余先生沒有辦法的時候,常是能在鬍子裏去找出路的。」 侃然連連地搔著連鬢鬍子道:「了不得,了不得,你跟著我們這三個人在一處沒有多日,居然把俏皮話說得很好了。」 百川笑道:「本來我就是三位先生的學生,學得日子就久了,怎麼說是沒有多日學的呢?」 彬如對他望望,又對侃然望望,微微地笑著。百川看他這種情形,知道這裏面有原因,問道:「徐先生要說什麼?」 彬如笑道:「你別忙,快到發表的時機了。」 百川聽說,越發是不解,正待要問,無如學敏姊妹,已經搬上了飯菜來,由朱力田起身,請大家入座。他們辦了兩席飯,屋子裏一桌,招待幾位先生,屋子外一桌招待工人。大家也是饑渴得夠了,誰也不曾謙讓,坐下來,扶起筷子來跟著就吃。朱氏爺孫分著兩班,爺爺在外面招待,孫女卻在裏面招待,都是很殷勤的。在這山裏的居民,因為生活的轉變,男女之間,朝夕共同工作,本是沒什麼界限的了。不過情感這樣東西,人類最為豐富,兩性之間,只要是彼此有點兒愛慕了,他們的動作,那就會有些失常。就是當事者,自己極力地鎮定,在旁人也是會看得出來的。這個時候,學敏坐在百川對面的座位上吃飯,卻不時地將眼光向他身上來射著。 百川恰是沒有她那樣大方,他總是低了頭,不敢向學敏望過去。彬如笑道:「大姑娘,我看你今天很高興。」 學敏道:「大家死裏逃生出來,這還不應當高興嗎?」 彬如道:「大姑娘,你知道你能死裏逃生,是哪個的功勞?」 學敏向在座的人都看了一眼,笑道:「自然是各位先生的功勞。」 彬如搖搖頭道:「不對,不對,不是有一個人要拼命去救你,我們是不會同著去救你的,你又知道這個人是誰?」 學敏兩手捧了筷和碗,既不能指,嘴裏咀嚼著飯粒,也不能說,她卻笑嘻嘻地眼珠轉著,將嘴對百川一努,彬如且不理會她,回轉頭向歐陽樸笑道:「這一下子,裏面很有一種『煙士披理純』。」 (煙士披理純:inspriation,靈感。) 百川聽到這位詩學大家,把女子一努嘴,也當了詩文來看,含有「煙士披理純」,這未免說話太不離本行了,心裏一陣好笑,無論如何也忍不住,噗嗤一聲,回轉頭去,將口裏的飯,噴了滿地。 彬如一點兒也不介意,望了他道:「這有什麼奇怪?要你笑得這個樣子。」 侃然也覺有趣,想找一句俏皮話來打諢一下。然而匆促之間,又想不到一句恰當的話,他只在躊躇著,就不免到連髯鬍子裏去找出路。自己是剛剛抬起手來,挨到那蓬蓬的虯髯了,忽然又想到剛才百川還笑來著呢,於是立刻將手縮了回去。但是百川已經看到了,方才要停止不笑的,覺著又笑了起來。究竟是歐陽樸能掩著他的壞處,便道:「百川,你這是怎麼了?不怕別人有機會報復你嗎?」 百川這才有點兒恐慌,板了臉不笑了。這回他們當面取笑,雖然有一句譯音的「煙士披理純」,然而他們沒有說一個英文字,學敏看那形狀,已明白了大半,因是低了頭,也不再說什麼了。 將這餐飯吃過,天色便已昏黑。門外一片白光,如塗了銀漆一般,月色非常之好。朱力田搬了幾條竹凳,放到門外空場子裏,讓大家都在月光裏坐著談天。百川看兩個筆架似的山峰,在月光裏隱隱插著,景致很是好看。再看看月亮,晶光一團,在蔚藍色的天空裏,配著深青色的山影子,幽靜極了。心想,想不到會在這種地方來賞月的,更也想不到在這種地方,會遇到了這古裝現代姑娘,而且她是那樣健美,是那樣天真,我不得不愛她了,可是我愛了她,能帶她出這個山圈子去嗎?不能帶她去,我忍心就這樣走了嗎?我不走,能離開現代社會,在這裏做個半開化的人嗎?人有了愛情,苦惱馬上就跟著來了,這真叫人沒有法子來排解。他心裏有了苦悶,面前坐著許多人說閒話,他都沒有聽到。也是坐著苦悶不過,於是站起身來,隨著月亮下的白路,不知不覺地走了出去。也不知走了有多少步路,卻有一條淺水山澗,將路截斷了。 在山澗邊,正有一塊光滑石頭,於是坐下了。石頭附近,是一叢瘦竹子。月光斜照著,將影子橫倒在流水上面。這裏並沒有亂石頭,水只順了沙灣流去,水中間放了幾塊大石,是搭著行人走路的,水從從容容地濺著那石頭,發出一些潺潺的響聲。月光,水聲,竹影,互相映輝著,耳目之間,真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。同時便聯想到徐彬如說的「煙士披理純」來。靜靜地只管在這裏享受這幽僻的情況,卻有一陣瑟瑟的響聲。看那瘦竹的影子,正搖動得厲害,並沒有風,何以會這樣震動?不要是出了什麼毒蛇猛獸?回頭仔細看著,由那裏鑽出了一個人,自己還不曾分別出來是誰,那人先說話了,她道:「想嚇你一嚇,你倒看見了。」 這正是朱學敏姑娘。想不到她會來,百川道:「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?」 學敏道:「我看到你走了來的。」 她說著話,已經走近了身邊。百川便站起身來,有讓她在石頭上坐下的意思。但是山裏姑娘,卻不解這文明禮節,她直走到水邊蹲了身子,用手去劃著水響。百川雖是在情場上有過經驗的人,然而這裏的姑娘在打破男女界限之下,又有點兒古禮存乎其間。既不新,又不舊,這倒叫他難乎措置。他正這樣地躊躇,一時卻說不出話來。默然了一會兒,只有風弄竹葉聲,水觸大石聲,很寂寞的。學敏突然站立起來,向著他問道:「吃飯的時候,你們是笑我嗎?」 百川笑道:「你應該早明白了,我們就是喜歡這樣問著玩的。」 學敏道:「分明是笑我,可是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笑我,你告訴我,好不好?我知道了,以後就不讓他們笑了。」 百川道:「他們並不是壞意,他們是喜歡你的意思。」 學敏道:「他們喜歡我?」 百川道:「不,不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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