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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三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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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篇話,說得大家都沒話說了。百川道:「雖然如此,可是這裏的無毛大王要我們教他的掌心雷呢,我們真把放槍的法子告訴了他,恐怕他會借了這種力量,大大地去殘殺山上的同類,那未免太不人道了。若是不告訴他放掌心雷呢,他是不是肯放我們走。」 彬如就微笑道:「不是那樣說,應當說是不是讓我們的身體自由呢?」 說到這裏,才尋著了一個討論的中心點。但是大家討論關於要怎樣去解決這個中心點,都說不上來。侃然搔著他的虯髯,皺起了眼角上的魚尾紋,很躊躇地道:「我以為最好的一個辦法,就是開誠佈公地對這裏國王說,現在山外的物質文明到了什麼程度,不要只住在山上做這個聽破鍋聲音的大王了,可以和山上人言歸於好,恢復山內外的交通,我們可以帶他到南京去看看。」 歐陽樸聳了他的小鬍子笑起來道:「你以為這是東方的國王,很願意到歐洲去留學嗎?他正在線裝書上找他做稱孤道寡的迷夢,你不要他這一個小小山頭都不能囊括起來,未免太不識相了。我想,不如告訴他實話,槍不是掌心雷,需要子彈,我們帶來的子彈不多,不夠打一仗的。留我們在這裏也是無用。」 彬如道:「他若知道槍效力是那樣的,他拿著了槍立刻殘殺起來,那就怎麼辦?當然,幾支槍的效力決不能統一這山頭,他一失敗之後,那國的人把這筆賬全托在我們身上,我們不但是出不去,恐怕要增加許多危險。」 百川道:「若要那樣仔細推測起來,就是這裏國王毫無條件,太太平平地放我們出境。那邊的人他們以為我們從敵國而來,又能夠放我們過去嗎?」 討論到了這裏,可以想的法子又窮了。 這已是昏黑許久的時候了,這正中的白木桌上,四根竹棍子支架著一截竹筒,筒子裏面不知道放了一種什麼膏汁,在中間用小竹棍子夾住了一把棉線,點著火焰。這屋子裏面,不能說是有光亮,只是些昏黃的顏色,反映著那黃土牆上窟窿窗外的銀色月光,倒顯著這屋子裏面是混茫而無四向的。就是坐在這屋子裏的人,也好像是沉落在煙霧中。因為人聲都沉寂了,那外面的風卷樹枝聲,仿佛像江海裏的浪濤一樣。人呢,也就仿佛是在船上了。可是回頭看看門外面,銀子鋪在地面也似,月色是清明極了。 侃然對著門外,忽然發起了幽思,中國語脫口而出了,他道:「老樸,地球還充滿著羊齒類植物的時候,那個時候沒有人類,那月亮照著地面,不知道可也是這種顏色?」 歐陽樸道:「那是當然的……哈哈,我們不要窮開心,又討論到地質學和生物學上面去了,我們自己還要研究三十六計的走為上計才好。」 餘侃然道:「這何須說得!自然是走為上計。可是這上計行不通的時候,我們也須不得已而思其次。」 彬如笑道:「的確的,從來人都說三十六計走為上計,我們只知道這走的一計,其餘的三十五計卻無從考究。所以現在我們要不得已而思其次,這其次也就無從得知呢。」 侃然也笑道:「這是個有興趣的問題。大詩家,你是研究中國通俗文字有心得的,對於這一點,你不能沒有一點兒意見吧?」 歐陽樸笑道:「第三十五計,我倒知道,就是像我們這樣的大學教授好發高論!不切實際,誤盡蒼生,一律都該槍斃。事到於今,我們還在討論三十六計,你說假如我們做了行政院長,不是誤盡蒼生嗎?而況做大學教授的人,都有在政治上找出路的可能呢!」 這又引得大家哈哈大笑了。他們這種笑聲,早把這上房裏的毛丞相驚動了。他不知道這四位來賓究竟什麼事高興了,忽然大笑起來,但是過得很高興,那是可以斷言的。於是他就帶了兩名女官,親自到這個禮賢館來拜訪。那兩個女官,只在屋門口就站定,毛丞相卻走上前來,深深地向他們一揖,笑道:「老夫聞諸位歡笑之聲,必有一件樂事,其故可得聞乎?」 歐陽樸坐著和彬如相近,在那昏黃的燈光中,向彬如丟了一個眼色,而且微笑著,彬如低聲操著英語道:「這個小丑來了,倒是我們說話的一個機會,也不要糊塗錯過了。」 於是答道:「我們都是山外一個窮讀書的,不料到了山裏,居然做了諸侯上客,所以就哈哈大笑起來了。毛丞相也是個飽讀詩書的人,一定知道我們這番高興不是徒然。」 毛丞相手摸了他胸面前的三綹長須,做了一種沉吟的樣子,複又笑著點了兩點頭道:「所謂今天下車同軌,書同文,我早就這樣想著,我們深藏在山裏讀書的人,果然有滿腹文章,便是走出山去,也一樣的大才大用。」 彬如正想勾引他談上本身問題,他在那裏賣弄滿腹文章,這話要越說越遠了,趕緊向他帶轉來一筆,因道:「丞相既是我們同文,當然相信『子不語怪力亂神』那一句話,貴邦人士都說我們有掌心雷,其實這是一種錯誤,乃是一種武器,名字叫作槍。」 毛丞相擺了頭道:「是始也,吾亦疑之,其連珠炮之類乎?然而果為連珠炮者,發必用藥,燃必用引,而審觀尊械,均未有是也。且其中有一物,其長不過七八寸,敝處有人隨意提之,不料轟然一聲,跑出火來,將旁邊一隻豬打死了。那物現放在野田裏,四周用人監視,無人敢近。小小東西,有這樣大的威力,故在老夫亦莫測高深矣。」 彬如道:「那實在沒有什麼奇怪,也不過是一種最小的槍。這個東西在什麼地方,請丞相帶了我們去,我可以隨便拿著讓你來看。」 毛丞相皺了眉道:「我們也正愁著,既不敢去拿它,又不敢走開,怕它像飛劍一般,鬧出事故。既是諸位提到了這件事,那就很好,只是這件事我不能做主,須要奏明國王。」 彬如道:「宰相燮理陰陽,國家若干大事,都可以逕自辦理。這樣一點兒芝麻大的事情,不分日夜,還要去奏明國王,那麼做宰相的,也就太不能做主了。」 這幾句話未免激動了毛賦如丞相,便笑道:「並非這一點兒小事不能做主,只是四位貴客在此,必要把事情奏明瞭主上,才見得尊重。既是諸位急於要去看看,趁此月華滿地,我就奉陪諸位踏月前去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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