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秘密谷 | 上頁 下頁
一一


  歐陽樸摸著他那瘦削的臉,沉吟道:「這一層我也考慮到了,現在我們揣想著路那邊的情形,都是無益,我們從明天起,開始去做探路的工作。到了那樹林邊,我們還要設計一番,是放火把樹林燒了呢,還是砍樹開路來……」

  歐陽博士對了那石壁,拿著煙斗,指指點點地正在盡他領袖的職務,余博士在山澗那邊,忽然拍手大叫起來道:「我勝利了,這裏不是?」

  大家聽了,以為余博士是找著什麼去路了,就都趕了上前。余博士現出他那躊躇得志的神氣,口裏斜銜了煙斗,搓著兩手,在那一叢虯髯裏露出笑容來。歐陽樸見他兩隻眼睛望在水裏,知道不是找到了出路,他是在生物方面有了收穫了,便道:「水裏有什麼,美男子,你想借水遁到秘密谷去嗎?」

  侃然笑道:「你不用說,我這種勝利對於你也許有幾分之幾,有一次我們曾討論到蠑螈這樣東西,好幾個朋友說中國中部沒有,你似乎也贊成他們一說,以為中國中部是沒有的。但是我說中部有的,只是舉不出一個證據來,現在看,那大石下不是兩頭蠑螈?」

  百川也擠上前看時,水裏面有一種像鱷魚一類的動物,不到一尺長,小時也看過一次,仿佛土人是叫土龍吧,這也是一件稀鬆的事,余博士倒這樣太驚小怪起來。歐陽樸倒不以為自己失敗了,還要去想什麼辯論的法子,便對水裏出神道:「這個地方,居然還有這些東西,我們倒真可以處處留心,它是怎樣地遺傳下來,我們倒可以研究研究。」

  彬如道:「兩位博士,我現在有一個小小的抗議,就是二位要討論小的蠑螈,大的月球,這都隨便,只有一點,凡是工作加緊的時候,可以不必討論。譬如說,秘密谷裏有了野蠻人,將我們圍住了,預備把我們的腦袋去當烤鴨吃,這個時候我們只應當想法子怎樣去逃命,不必研究他們是苗族呢?是瑤族呢?或者是猓猓呢?」

  這幾句話駁得餘侃然沒話說,只是用手去搔連鬢鬍子。歐陽樸卻重重地吸著煙斗,噴出兩口煙來,他笑道:「那于你很有益呢,當他們捉住你,要烤著吃的時候,你可以吟兩首淒涼動人的絕命詩呀。」

  於是大家都笑起來。百川心裏想著,遇到這樣三位洋醋先生,其酸真不亞于老秀才。自己是個後學,有什麼法子禁止,也只好由他了。

  大家站在廟外說笑了一陣,還是歐陽樸記起,他道:「他們已經安排好了吃物,我來找你們進去吃喝的,你看,我這請客的人,連自己要吃飯也都忘了。」

  大家這才喧笑著,擁到廟裏去。這時,三間廟裏已草草地打掃乾淨,屋角上有采藥人用石塊支的土灶,已經有挑夫架了枯柴,在那裏燒水。屋子中間,鋪上了草捆,支了行軍床,架起了活腿桌子。兩個聽差已經把鉛筆、日記本、望遠鏡、羅盤種種東西放在桌上。歐陽樸笑道:「你看這種佈置,倒很像一個旅行團的司令部。」

  侃然道:「本來就是,說什麼活像。但是有了這種司令部,我們要做出一點兒成績來,才對得住人。若是在這裏這樣鋪張一番,一無所得,我們可沒有面子回南京去了。」

  大家說笑之中,有了這樣的警告,不免都鄭重起來。在這天下午,大家就是這樣,喜歡得很興奮。可是想到了明天這一節路之難走,以及走了過去是否可以達到目的,大家又有點兒憂慮。天色一黑,在整天的疲倦之餘,都安歇了。

  次日天色一明,大家都立刻起身,四位旅行家就在廟外竹子邊一面吃喝著東西,一面計劃進行的路線。大家商議一陣,這探路的工作不必大家走一條路,可以分作兩組。一組就由這削壁的缺口過去,一組由走來的山路繞了回去,看看可有別路通到旁邊的山上去。議決之下,百川和侃然帶一個挑夫由削壁缺口進去,歐陽樸和彬如帶一個挑夫另去找路,所有其餘的人都在廟裏等候。收拾了一些應用的東西,就分途進行。

  百川是個青年,又是本鄉人,便首先向削壁方面走去,將一根長繩索捆在腰上。剩下來幾丈繩索,將挑夫拴在第二位,侃然拴在最後,各背了行囊,拿了繩子,緩緩地向前走。這個削壁的缺口雖然是很陡,所幸這崖石層層的破裂,成了雜亂不成規矩的階梯,因之手足並用地簡直爬了上去。費了許多的力量,爬過了這石壁這才達到一個山腰。這種地方當然是沒有人行路,更也捉摸不定由哪面去有出路。

  不過百川心裏知道,秘密谷是在西方,因之將羅盤架定了方向,轉著山腰向西去。這樣走著也挑不出平坦些立足的地方,總是一隻腳高一隻腳低地這樣走著,轉過了一個高山腰,忽然遇到一個平平的山頭,正是隨腳可走的所在。大家到了這裏,這比買獎券中了獎還要痛快,就揀一塊大石頭,先坐一會。在坐著的時候,雲霧裏的風兜胸吹了過來,讓人說不出那一種舒服。侃然道:「百川,我想我們所聽到那些傳言,恐怕都是無稽之談,第一種,神仙,我們是斷定沒有了的。第二,野蠻民族,在中國中部向來沒有停留過。這個山上地方究竟不大,那能容留多少人?其三,除此以外的人,哪個不避艱險,到這種深山裏來住家?這三種人都不是,還有什麼人在這裏呢?」

  百川笑道:「天地之大,何所不有,我們怎麼說這裏就沒有人經過呢?」

  正說著,一陣清風吹來,夾著一陣很清爽的香味。百川道:「怪了,這高山上哪裏來的這種香味呢?」

  侃然將鼻子聳了兩聳,笑道:「不錯,有一種味氣,而且帶了蘭花味。」

  百川道:「哦,我想起來了,我鄉居的時候,常托在天柱山下住家的人帶些蘭草給我們,這一定是山上的蘭草花開了。我們一路談談笑笑,心裏不靜,縱有蘭花香,我們也不覺得,現在我們只三個人,這裏空氣新鮮,不帶一點兒雜亂的聲音,心思是很幽靜的,環境也是很幽靜的,所以有這種香氣,我們就很容易聞到了。」

  侃然笑道:「也許我們走近了神仙窟,這是仙境裏應有的現象呢。」

  說著,帶了笑又往前走,到了這裏,不由得人又奇怪起來。面前一道小谷,沿谷陰好像有暗泉,山地是很潮濕的,在那斜坡上,青蒼一片,全是野蘭,空氣裏面香極了。侃然道:「這真是空谷幽蘭了。」

  百川道:「有我們來賞鑒這蘭花也許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呢。」

  三人走下山坡來,不像先前走的山腳是光禿禿的,這裏在石崖峰裏平坦些的地方,已經有一叢一叢的青草在極深的荒草裏雜生著。這不但是無路可行,而且也無地可走,人只在叢草裏鑽。因為看不到地面去下腳,走得非常小心,也移步得非常之慢,把這種叢草雜生的一段小穀走完,人也實在疲倦,面前又是一方斜斜的石壁,百川搖了頭道:「要我再爬過石壁,我沒有這種氣力了。這樣子看來,由這裏向前恐怕是不可能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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