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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


  ▼第四回 談笑而來歇肩留古廟 鼓舞以上拭蘚讀殘碑

  那兩個采藥的人如此說著,大家聽了,不由得哄笑一陣。餘侃然道:「這個地方有些神秘,我們已經到了面前了,還是傳著不經的神話。」

  歐陽樸用手搔著連鬢鬍子道:「唯其是這樣,所以我們非趕著去揭破這個秘密不可。就要這樣,我們這一行才感著趣味。設若只走到這裏,便已知道了秘密谷裏是一種什麼神秘,那就沒有趣味了。譬如我們猜謎,一口說破,不費一點兒思索,痛快倒是痛快,可是有什麼意思呢?」

  那兩個采藥的,看他們這些人行裝不同,也不知道說的是些什麼,覺得這班人,倒有些神秘,可以玩味。只是站在一旁,望了他們出神。歐陽樸道:「我們既是趕著要揭破這秘密,趕快就去,不要多耽誤了。」

  經了兩個采藥的一番渲染之談,連挑夫僕役們也興奮起來,大家立刻挑挑抬抬,再向前走。

  到了這裏,山路當然是更難走。好在那秘密谷的神秘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心,因之大家都拼了命,帶爬帶走地向前走。轉過了一個山峰,遠遠地看到面前一排山頂青隱隱的。

  餘侃然站在一塊石頭上,用手上的棍子向對面一指道:「諸位看,那就是秘密谷的鎖鑰了,我聽人說,在道人庵後面,山路峻險,那還不算奇,最奇的就是有兩個山頭,密密地生長著樹木,沒有法子前進,那些青隱隱的就是樹木了。我們必定要穿過這些樹木,才可以達到我們所期望的秘密谷。」

  大家聽著,都不免望了那青隱隱的山頭出神。歐陽樸走到前面,揮了棍子道:「我們走哇!有在這裏出神的工夫,我們拿來趕路,趕到秘密谷去看一個究竟,那不比這好得多嗎?大家走哇!」

  於是他揮了棍子,口裏說著,在前面引隊先走。大家經了無數的險道,已經快到遊人止步的道人庵。在這裏看了面前的山面,已經不長樹木,光禿禿地露出一片一片赭色石塊來,偶然有一兩棵松樹,長不過三四尺,橫或倒的,長在石崖裏。人在崖石下面走著,隨處都是堅硬而又不平的崖石,走起來更覺得是受累。那天空上的太陽,這時也變了淡黃色,曬在這光滑的石板山頭,好像人到了一種死的境界上。

  這時,那位喘著氣的徐詩人忽然有些興奮,抬頭回顧,問道:「歐陽博士,我想月球裏的山地,假使沒有生物的話,也像這一樣吧?」

  歐陽樸道:「不,據我想,月球不能完全死過去,至少還有蘚類植物,我們用地球的年齡來比例,地球在三十萬年前,已有了蘚類植物,月球倒轉過去……」

  餘侃然不等他說完,搶著道:「無論如何,月球上是沒有生物了。我們在望遠鏡裏可以看到月球裏面是冰雪世界,整個世紀在冰點以下的溫度,怎樣能夠有生物存在?」

  在這兩位博士忽然在這種趕路最吃緊的時候,卻談到了月球上面去。一個說上面有生物,一個說上面沒有生物,在兩極端之間,這是沒有法子來折衷兩可的。而且地質學、生物學,都是專家的學問,百川怎好插言?只得望了兩位博士微笑。

  徐彬如卻反問百川道:「在這種地方開辯論會是最好不過,除了當事人,並沒有別人來作左右袒的,我們走吧,等這兩位博士去討論出一個結果來。」

  還是這種不攔而攔的話,鬧得兩位博士無話可說,才停止了談鋒,更向前走。

  在三個山峰夾峙中,中間有個小小的平谷,遠遠地便聽到一種泠泠不斷之聲,送進耳鼓來。在山峰腳下彎曲著一道山溝,在這裏發現水了。山轉彎的所在,突出了一道流泉,那泉水在高低不平的澗石上撞擊著,就響了起來。有了水,也就有了生物。石溝上面,山嘴子邊,簇擁著一叢野竹子。在竹子裏面,露出一隻屋角來。大家到了這裏,本來都有幾分歡喜,以為找著一個地方歇息來燒水喝了。忽又看到竹子裏的屋角,大家更是如獲至寶,不約而同地一同歡叫起來,齊向竹子叢裏一擁,便看到一所石頭砌牆的矮屋,在迎面牆上挖了兩個圓洞,那就算是廟的象徵,廟門是沒有了,剩了個光門洞,門上也沒有匾額,只牆磚石上有焦炭塗的字,「蹈仁庵」「道人庵」「半山庵」「山神廟」「藥王廟」,大小不等地寫了些廟名。走進廟去,裏面是佛龕佛案一切都沒有,只牆上有個石洞,好像是神位,地上卻鋪了不少的茅草和火燒的痕跡。

  歐陽樸站在廟門口向大家搖著手道:「我們現在到了內外交界所在了,再進去,就沒有了歇腳的所在。我們不要慌亂,就在這裏安營紮寨,休息半天,明天我們吃過了早飯,先去探路,探一節,算一節。看出有路可走,我們大隊人才繼續前去。」

  大家對於這種話都很同意,就在廟裏廟外佈置起來。徐彬如拉了百川先走出廟來觀看形勢。這廟後便是個削壁,無路可上。在削壁之下,長了幾棵顛三倒四的大松樹,正掩映著這廟的後牆。石壁左方,有一個缺口,石澗是由那裏斜著下來。再看兩方,便是兩道石面大山斜斜的擁抱。遠看那石崖,都光滑得像油抹了一樣,下面卻窪了下去,是這裏山腳擋住了。這要向前進,除了削壁上那個缺口,並無別路。回頭看看大家的來路時,一疊幾個山頭,都在面前。山頭外卻是雲靄蒼茫和天相接,迎面幾陣涼風吹來,真個好像是人在天上了。

  彬如沉吟著道:「不識廬山真面目,只緣身在此山中。」

  餘侃然走了來拍著他的肩膀道:「這個時候,大家歇著還沒有喘過氣來,你倒有工夫吟詩。」

  徐彬如笑道:「在這一隊旅行團中,我是管理宣傳職務的。」

  侃然道:「到了這種見不著人毛的地方,要你宣傳什麼?」

  彬如笑道:「是呀,我也是如此說呀。」

  百川道:「徐先生倒並不是吟詩,我們是走出來看看去路來了。」

  說著就向削壁那方面一指道:「你看,那一條溝,就是我們的去路,我們怎樣子走得過去呢?」

  侃然看了一看,點點頭道:「當然是難走,但是到了這裏,好走,我們得上前;不好走,我們也得上前。我們把老樸找來,大家先看一看。」

  歐陽樸也走來了,他道:「不用得討論,我一到這裏就留意了,我想是我們大意了,遇到那兩個采藥人的時候,我們應當問一聲,這裏前面是否還有路。既然是不曾問得,現在只有自己去尋找,好在那青隱隱的一片山頭,我們已經知道是秘密谷的外層,我們認准了那個山頭走去,總沒有什麼大錯。」

  百川道:「錯是沒有錯,倘若削壁那邊是個無底的山凹,我們也一直線地飛過去不成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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